那只手即使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也并不显得臃肿,反而仍旧修长、有力。
尤其是扣动扳机的时候。
他把小小的Ashley抱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再给她戴上皇冠。
纯白色的蛋糕,白色奶油裹着金黄色的蛋糕胚,香气阵阵。
“亲爱的Ashley,生日快乐。”他把蜡烛点燃,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许个愿吧……我亲爱的宝贝。”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听清,因为他的嗓音变得低沉又沙哑,仿佛含着化不开的愁云惨淡。
因此,她最后听清楚的那句话,是他让她许愿。
周围有人喊安德鲁先生。
他没有应,只是安静又耐心地陪着她过生日,最后把一条项链挂到她的脖子上。
那项链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盒子,只是小盒子打不开。
他拨动那枚银色的打火机,火焰噌一下从滚轮间窜出,随着火焰的靠近,蜡烛的引线冒出火星,然后窜出火苗。
盛着火苗的蜡一点点融化,顺着烛身向下流去,最后又凝结在半山腰。
她低下头许了个愿,睁开眼的时候,回忆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周围仍旧是黑暗,她的面前也没有蛋糕,只有打火机的微弱光芒,在窗外的夜风吹拂间,明明昧昧……
她松开自己的大拇指,火苗在瞬间熄灭,室内又恢复成一片黑暗。
“呵。”一声冷笑湮灭在黑暗里。
打火机被丢进铺着白色蕾丝布的沙发里。
曾经的辉煌像一场梦,也像一场无理取闹,最终在夜色里落幕,也在夜色里被杀个精光。
没了隔壁的男人扰她的好梦,她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门外剧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眉心,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刻已是早上七点多。
起身去开门。
只是她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把手一转——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臃肿的女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农乌泽眉头微皱。
她环起胸,看向眼前裹着厚旗袍的女人,烫着还算时髦的卷发,嘴巴被涂成鲜艳的红色。
“房东太太……?”她看着房东推开她,大摇大摆走进屋内,光明正大地视奸着她房内的一切。
农乌泽也不气,更不恼,后背缓缓靠向门边的墙壁,然后淡淡把玩着手里那只银色的打火机。
“房租打算什么时候给啊?”似是屋里过于清贫了,又没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样子,房东很快就没了兴趣,只好环起胸,抬起那张刻薄的脸,看向农乌泽。
农乌泽扯出一抹淡笑:“再给我三天。”
“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星期了!”
农乌泽笑笑:“可是隔壁拖了一个月,您都没说什么,不是吗?”
砰一声,房东踹倒了屋内一把椅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女的能和人家比吗?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个男的,比你有力气也比你能赚钱!再怎么样,人家也不至于真的交不起房租,倒是你这样的,除了一张狐媚子的脸蛋,还有什么?人么又瘦又弱的,去卖倒是能挣钱……”
“嗯?”农乌泽笑着看她,淡声:“什么?”
房东对上她那双眼,此刻如同一个漩涡,翻搅着阴恻恻的气息。
其实农乌泽是个非常奇怪的租户,明明看着一副穷酸破落的样子,却硬要装腔作势学那大户人家的买个唱片机,还在自己家里装上了电话。
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钱。
但最后,房东总是能得出唯一的那个结论——她身上那些明显不符合她身份的东西,大抵都是金主送的。
只是没被她当面抓到过现行罢了。
而农乌泽大多数时候都是温顺的,温顺的甚至有些弱不禁风,让她无来由感到讨厌。
但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一样……
女人的第六感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但还是撑着泼妇的模样,又踹翻了屋里的一把椅子:“最后通牒啊!最后通牒我告诉你,今天下午三点前,你要是还不上,我就把你的东西通通扔出去!”
说完用肥胖的身子狠狠撞开农乌泽的肩膀,扭着屁股走人。
边走还边骂骂咧咧:“没钱还要租,碍眼的货色!哪来的扫把星!癞皮狗!”
房东走出房门,又不自觉往隔壁紧闭的门看了眼,喃喃一句“奇了个怪了,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到人呢”便快步走了。
农乌泽扶着门框,看着房东的背影以一种落荒而逃的速度离去,最终消失在拐角。
她淡淡嗤笑一声,冲着那拐角做了个鬼脸:“略。”
她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她拉了张凳子坐到阳台上,看清晨的春景。
黑色的发丝松松地挽起,挽在脑后,一个小揪,晨风卷起几丝碎发,吹得凌乱而破碎。
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响,屋内没开灯,整个房间都黑黢黢的。
不一会儿,一旁廉价的唱片机转动起来:
“Ashley睡觉啦。”
“Ashley睡觉啦。”
“Ashley睡觉……咔!”
又被她摁熄了。
她总是花很多钱给自己录很多很多的唱片,以求得在无人的深夜里有一些其他的声音,好让夜晚的安静变得没有那么枯燥、没有那么伤心、更没有那么让人坐立难安。
她想起昨天回来时拿的报纸,起身拿起来,额头碰在阳台的栏杆柱子上,借着月光看起来。
想来今天的运气是坏到底了,这是一份寻常的报纸。
没什么意思。
她正要叠起来,好想想可以垫哪里的桌脚,却在报脊那扫到一则小新闻,全英文的。
有点意思了,她拿起来阅读。
并逐字翻译成中文:“美国联邦禁酒局……于八月六号……在太平洋一座叫heaven的小岛上,成功击毙罪恶滔天的私酒贩波彭……”
她停住。
原来是已经过时的旧新闻。
屋内的电话这时突兀地响起,她走过去接起来。
是威尔逊船舶公司的入职通知。
准确来讲,是威尔逊……维多利亚号乐队的入职通知:
“Ashley小姐,恭喜你获得了小提琴手的内部推荐名额,欢迎你加入维多利亚号乐队,请于明日下午十二点之后,带好相关证件至莱昂诺赛馆办理入职手续。”
她回了一个“好”字,便挂断了电话。
一道情绪不明的笑声被吹灭在夜风里。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