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错眼工夫,舜英拔出元旭腰间佩刀,旋身绕到冯姮身后,将刀刃贴上她娇嫩的颈部:“都退后!”
“四季阁的诸位侠士,是想与我赌一赌谁的刀快么?”她笑容可掬缓缓低头,附到冯姮耳边柔声说,“这一次,可没再人肯豁出性命来救你,母后……”
同一时刻,班益疾步冲上前,将班珂拉进怀中、站到元旭背后,翁婿二人一前一后将班珂护在中间。
高台下的班益亲兵也纷纷挥刀,斩断褚氏部曲绳索,被松绑的部曲飞快抽出绑在腿上的短刀,刺向邻近的侍卫。
直到侍卫的血飞溅、落下,浇洒一地殷红,护在台下的侍卫和精兵才如梦初醒,一时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冯姮高喊:“诛杀逆贼为先!”
“谁是逆贼?”一直沉默的元旭忽然出声,慢慢挺直了脊梁,眼神霍然雪亮,清了清嗓子,扬声连呼三声,“庄王陛下遗诏,众臣接旨!”
人群哗然。
冯姮难以置信看向元旭,班益神色淡淡的,只将女儿护得更严实,舜英惊愕了一瞬,马上将手中刀贴得更紧。
元旭回首瞟了一眼,宗亲和百官全因惊讶惶恐站立起来,台下众将士也齐刷刷盯向他。他镇定地笑了笑,解开腰带,褪下外袍,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缓慢地、珍而重之割开中衣下摆,撕下缝在中衣上一块不规则的旧布。
绸布已褪色,依稀可见原本的天青色,血红字迹已黯旧发黑,却仍能隐隐看见印玺的形状。
“永平六年,庄王陛下崩逝武原城之前,将此遗诏托付长兄”,元旭挥动血诏,说出的每个字清晰有力,“长兄本想在国丧之际交予娘娘,奈何大娘娘多方阻扰。而后长兄不幸罹难,昇阳城破之日,姜夫人携此遗诏珍藏于宛平,临终又将其托付于我!”
冯姮猛然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元旭,像是要将那清瘦的身躯盯出一个洞。四面八方的嗡嗡议论声逐渐平息,笠泽大营寂静如死,却有无数暗流汹涌潜行。
元旭目光冷峻,缓缓扫过千军万马、朝廷砥柱,展开血诏沉声念诵:“……北有狼骑野心勃勃,西有龙骧虎视眈眈,兵祸四起、山河动荡,朕欲托付社稷于忠义两全之烈士、能征善战之大才……”
“故,朕殒身之后十五年之内,有未及冠而继任大统者,亲政之前,唯尊褚舜英为摄政太后,临朝称制,令出一门、政出一地;尊元晞为太尉,统领八方军营,令行禁止、雷厉风行……”
与去年千秋宴,元承祎口述血诏内容,分毫不差。
褚舜英、元晞,庄王在位时他们一人辅政、一人掌兵,是庄王最信重的左膀右臂。
元旭念完之后,又邀尚书台、御史台、太常寺、元氏耆老近前检视真伪,而后猛然高呼:“何不速速奉召?”
一直静立在侧的冯广年,忽然一把将元承祉拉入怀中:“护驾!”
众人心一沉——名为护驾,实为挟持。
舜英又将横在冯姮颈上的刀往里送了半分,切出一条浅浅血痕。转过目光,神情似笑非笑,在冯广年和元承祉身上反复打量。
“冯大人是觉得,没了元承祉,朕便无幼主可辅么?”她霍然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元氏宗亲,缓缓开口,“你们,谁愿将儿孙过继到朕名下,收为嗣子?”
“褚舜英,你丧心病狂,竟连亲子性命也罔顾!”冯姮难以置信呆了片刻,厉声怒骂。
舜英眼神像冰冷的刀,傲然刺向众臣:“朕向众卿借时三年,驱逐北苑、踏平柘枝,而后功成身退,宗庙传嗣尔等自行裁夺!”
众人正惊疑不定,笠泽岸线传来一声厉斥:“王上在此,还不速速见礼?”
“哗”,像无形力量劈开波面,众将士迅速从方阵中央让出一条道路。
元璟在前,身后两名女子一左一右、男童居中,身后是承徽和穆阐,谢恬率领数百名飞廉武士在更后,一行人将男童护得密不透风,正龙行虎步向高台快速走来。
那男童,正是消失大半年的延光王元承祎。
所有人下巴掉落到地上,僵在原地。元旭和班益也像被五雷轰顶,面面相觑、呆住了。
冯广年看了看舜英坚决冷厉的神色,又看了看疾步走来的元承祎,忽然放开元承祉,飞快走到高台之下,跪在路边高呼。
“罪臣冯广年,拜见王上,拜见太后陛下!”
舜英唇角露出一丝嘲讽,手上刀未松分毫,冷声吩咐:“冯广年听令,即刻逮捕四季阁逆贼,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站在高台上的灰影齐齐一僵,正要四散逃离,众侍卫已纷纷挥刀砍向他们。四季阁毕竟武艺高强,大半暗卫尽皆逃出高台。
元承祎也肃然站定,沉声下令:“众军听令,诛杀四季阁逆贼!”
高台下之下,霎时刀光剑影,铁甲、长枪短剑汇作无垠霜白,寒冷霜白的海洋,陡然激起几簇殷红浪花,小小的、零星的,转瞬即逝。
不过短短一盏茶时间,千军万马之中,冯姮精心组建的四季阁灰飞烟灭。
“承祎、徽儿看好了,刀永远要握在自己手中”,舜英瞥了一眼渐行渐近的三个孩子,笑了笑,松开横在冯姮颈上的刀,手臂一带将她放回座位,面向她躬身一揖,朗声高呼,“母后有心疾,以致言行疯迷,还请回宫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