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下午,庄后褚舜英率褚氏阖族谋大逆,被平南侯元旭施计擒获。
“微臣平南侯元旭觍得陛下、大娘娘信重,叛乱已平,现押解主谋褚舜英,褚氏逆贼匪首及部曲共计六百二十五人,向陛下与大娘娘复命!劳烦太尉大人代为通报!”
申末,笠泽大营旌旗招摇、威势震天,元旭走下甲板面向班益,双膝下跪,垂下眼眸朗声呼喊。
班益端坐马背,目不转睛俯视元旭良久,直至元旭抬头与他对视,才翻身下马,望向身后楼船之上。
天空是透明的蓝,遥远的山峦下飘散着零星几缕絮云,六百余人被反剪双臂,却站得笔直,如一柄柄出鞘利剑。初夏的风溽热,他们脸上神色却像洁白的雪,落入晶莹霜地,高冷、骄傲。
一刻钟后,被重兵拱卫的中帐,传来宦官尖细悠长的传令:“带逆犯面见圣上——”
旋即,簇拥着中帐的侍卫中,发出窸窸窣窣的铁甲和利器摩擦声,步兵方阵分开道路。五六十名侍卫整整齐齐鱼贯而出,领头那人向班益微微颔首。
班益会意,迅速从自己麾下召集一千亲兵,一对一押解褚氏部曲,他则与领头人亲自押解褚舜英走在队首,元旭走在最前,一行人疾步走向中帐。
众侍卫簇拥着九尺高台,伞盖下人头攒动,元承祉端坐正中主位,时不时转头看冯姮脸色,冯姮和冯广年一左一右就座,将他夹在中间。冯姮左侧座椅特意铺设软垫和靠背,班珂呆滞地坐在椅子上。其余座位上,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元氏宗亲、廷尉卿等……
四季阁秘卫、隐蝠卫分散在这些人前后左右,以及高台四个角,将他们护卫得密不透风。
元旭和班益将舜英带上高台,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两把刀架于她颈部。她视若无睹,端端正正立在高台之上,脊背挺得笔直,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冯姮,夏风吹过她额心疤痕,她嘴唇苍白得没一丝血色,却带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轻蔑。
“跪下!”隐蝠卫统领沉声呵斥。
舜英只死死盯着冯姮,没给他任何表情和眼神,甚至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未变。
冯姮气定神闲,微微笑了:“阿英,后悔谋逆否?”
“首先,我是要匡扶正统、而非谋逆”,舜英也笑了,“其次,我不与你作对,你就不想让我死吗?”
冯姮转向承祉:“陛下,你的娘亲想把你从王位拉下来……”
“坏女人,我没有娘亲”,承祉不等冯姮说完,立即站起来冲到舜英面前,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哭骂,“王祖母说得没错,你是世上最狡猾最恶毒的女人!”
元氏宗亲面面相觑。
“陛下!”冯姮忙出声打断,“谋逆该当何罪?”
承祉狠狠啐了一口:“诛九族!朕要把你和褚氏所有人千刀万剐,全部凌迟……啊!”
他陡然发出一声惨叫,翻滚着跌回座椅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滔滔不绝吐出恶毒词汇时,舜英飞起一脚将他踹回座位,然后面带微笑,一字一字柔声说:“让大伙瞧瞧你这副脓包样,也配当庄王之子、昭王之孙。”
承祉被她踹得翻白眼,哭得更大声:“坏女人……我要杀了你,千刀万剐……”
班益和元旭对视一眼,立即踢膝弯的踢膝弯、压肩膀的压肩膀,迫使她双膝跪地,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冯姮霍然站起,指着她就骂:“对亲子尚且如此,你好生恶毒。还有脸提阿旻,你这水……你这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她两眼似要喷出火焰,胸膛止不住起伏。
“我为什么不能提?我又没专权乱政、里通异族,陷害忠良、党同伐异,更没有谋害他的嗣子和长子……”舜英双肩被压得矮了数寸,不得不弯腰,却仍竭力抬起头,望向冯姮、笑容满面。
冯姮气得发抖,眼中掠过一丝惶然,却只冷叱“一派胡言”,旋即紧闭双唇一字不发。
舜英笑容更盛,不疾不徐地说:“我先前一直不太明白,您辛辛苦苦替先王谋划四年,可他即位之后,若巡军或出宫体察民情,宁愿让丞相代为监国,都不愿让您沾染权柄分毫,您说这是为何?母后……”
“闭嘴!”冯姮终于破防,走近一步,指头即将戳上她额头,“妖言惑众!”
舜英盯着她,一字一字朗声道:“因为你私欲太重,重权术、轻国体。爱权力远大于爱江山社稷,维护母族与自身利益远大于维护国祚……”
冯姮厉声呵斥:“闭嘴,闭嘴……带下去!”
班益和元旭一手摁住她肩膀,一手将她拖起站直,舜英冷笑两声、耸动肩膀挥开二人:“放肆!我乃忠烈之后、延光王之母,上过宗谱玉牒的王后,也由得你们作践?”
旋即,她噙着冷笑,缓缓环顾四周,再盯住冯姮,继续说出余下的话:“因为你白受三十多年圣人教诲,装得再礼贤下士、宽仁爱民,骨子里还是北宛那套顺昌逆亡、弱肉强食!在意的只有至高权力,以忠烈将士为奴隶,轻贱百姓如犬豕……”
“啪!”一记耳光破空而来,快得几乎挥出重影,冯姮面目狰狞,从齿缝挤出四个字:“娼妓之女!”
她被说中数年心结,怒火再难抑制,就这样丝毫不顾体面,在众目睽睽下掌掴国君生母,坐一旁的元氏宗亲惊呆了,有几个已经跃跃欲试想站起来劝阻。
舜英被打得歪过头,唇角沁出一丝血迹,却依然笑着,缓缓说:“我是娼妓之女,您的儿子却执意娶我为后,又算什么?”
又一耳光挥来,冯姮走得离她更近,唇角勾起蔑笑:“算你会狐媚惑主!”
她这一耳光没能落下。
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弯刀在空中挥出霜冷雪白的重影,有人飞快旋身、有人疾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