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虞灵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她与凌伯钊潜往京都送信的时候。
那时她与凌伯钊马不停蹄,终于在五日后到了京城。二人一番乔装,在府衙对面的一处客栈落脚。
虞灵仍旧一副“啥也不要告诉我,我也啥也不想知道”的样子,每日沉默地跟着凌伯钊外出。
陆老相公是太原人,一路从秀才考上来,为官清廉几十载,唯独好一口家乡的面食。因着老家祖宅重修,当家夫人带着家中为数不多的下人回乡主持,便为家中再添置了几位。
虞灵一身粗布短衫裙,落在队伍最后,低眉顺眼地进了陆府。
当天中午,虞灵做了一碗简单的油泼面呈了上去。一个多时辰后,管家到大厨房,让虞灵到正堂领赏。
虞灵勾着头,一路从灶房穿过回廊,脚步稳稳,不疾不徐。
当天夜里子时,虞灵从随身包袱里翻出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又从灶膛摸了几把锅灰胡乱往脸上抹了,想了想,又从柜里摸出一把刮骨刀挂在腰上。
夜半子时,陆府的大书房灯火通明。
“大人,夜深了,该歇息了。”管家恭敬地低声提醒。
陆老相公扶了扶额,似是对公文上的内容十分头疼,但面上沟壑无有一丝松动。几息后,叹了口气,放下笔:“你先去下去吧,我自行料理。”
管家应是,却是站在门外候着,并不真去歇息。
陆老相公盯着门外的身影,冷哼一下,继续低头伏案。
忽而从廊下拐来一位府中小厮,走到门前请示管家:“厨房的刘大爷命小的送来大相公老爷吩咐的夜宵。”
管家就要上前打开食盒验看,突然屋内传来陆老相公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是。”二人进了屋子。
此时子夜十分,外头静悄悄的,漏夜沉沉,月色含糊。管家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怪异。
管家见小厮打开食盒,在案几上摆菜,倏得脖子一阵冰凉。
这是......切肉用的刮骨刀。他顿时身子僵住,尔后一块布捂住自己口鼻,失去意识人事不知。
凌伯钊看着虞灵整活一样的锅灰脸,面上写满一言难尽。
虞灵将管家放倒地上,退出书房,轻轻阖上房门,在门外守卫。
凌伯钊直跪下,行大礼拜见陆老相公。
此番凌伯钊带来战报,以及夜来国新太子愿割地通商的意向。
谁都知道夜来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新太子都兰生母是个汉女,他自幼受汉文化影响,文武双全谋略过人。近臣阿斯纳被击杀后,所扶持的旧太子墙倒众人推,这几年都兰异军突起,蛰伏十多年愿意将和,是个不好战之人。
新太子的底线是肃州以北五十里的坂叶城,作为诚意,新太子愿意将朝中与阿斯纳暗通款曲的证据献上。
陆老相公闭眼暗忖,坂叶城距北庭国都距离二百来里,但是中间隔着一条多斯河。多斯河水湍凶险,既是北庭的母亲河又是自然天堑,倒也可以理解。
陆老相公叹了口气,“贤侄,此事关系重大,我还得进宫面呈圣上,待圣上定夺。”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管家。
北地如今是举全国之力,谁都知道是牵一发动全身,若是胜了,可保三十年的河海晏清,若是败了,就是元气大伤,民生凋敝还好说,士气一时半会提不起来这才是最要命的。简而言之,这就是一场尊严之战,国运之战,是一潭深不可测的大浑水,这其中必有一心为国的,有心怀不轨的,也有不黑不白浑水摸鱼的。
陆老相公是个实干派的孤臣,只忠于皇帝,门生众多为皇帝所用;李大相公是世家出身,家世盘根错节,为人又博学多才,官运亨通,代表的是封建大地主阶级的利益。二人在朝堂互相攻讦已久,双方却是势均力敌,共同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二人商定完天已渐亮,凌伯钊向来对待敌人向来是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这眼线我拉出去秘密处置了?”这几天这管家明面上统管全家,暗地里干传信的叛家勾当,凌嗤之以鼻。
“他也是个可怜人,一家老小全叫人拿捏了。”陆老相公叹气,“稍后我就上朝去了,先将他藏到后面去,事后自然会有人处理他。”
虞灵又进来,提起着管家的腿往屋子里面拖,管家那脑袋“砰”一声撞上拐角处的柜脚,凌伯钊眼角一抽。
陆老相公在一旁沉思,恍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