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妇一边塞一边说：“我们还见过一次呢，七年前你带人抢走我姐姐，玷污她后将人溺毙在你院子的池塘里。你还去府衙告状，说我姐姐意图刺杀你，你给郡守递了金银，那狗官便打了我爹爹三十大板，将人活活打死了。”

“我本不该和夫君走散的，只是太想杀你了，所以便跟着你来了。”

是她主动松开了那只手，然后一路尾随男人来到上阳城，只是她没想到女儿会悄悄跟在她身后。

这一路上，她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危无心杀人，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小寡妇”，直到这次女儿进城治病，是磨难却也是机遇。

小寡妇姓江，也曾是衣食无忧的小姑娘，她生母早逝，爹爹开了一家小小的布庄维持生计，那铺子太小了，小得她在铺子里玩闹总会撞到往来的客人，若是撞到了街坊邻居，他们便会向爹爹告状。

若是撞到了来店里卖绣品的农妇和农女，她们便会局促地望着她连连道歉。

她那时总会问姐姐，明明是她撞了人，为何她们要道歉，姐姐总是摸着她的头不说话。

后来，姐姐被云阳布庄的少东家抢走，爹爹跪在地上哀求讨饶，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

那一刻她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相处，眼里看的是权势，而非那个活生生的人。

江氏狼狈凄惨地回到流民营地，她一回来就躲在帐篷里，外头的人指指点点，她却只顾着收拾自己的行礼。

她要进城找女儿，找到女儿后便离开这个地方。

大仇得报，江氏心里却是空的。

她幼年失怙，几年的颠沛流离磨灭了她的心志，也葬送了爹爹言传身教的善意，唯独靠着心中的仇恨活到今日，可手刃仇敌并不能让她开怀，她只觉人世空荡，无所归处，枉死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青涩的她也迷失在上山的路上，入匪寨、劫商队、谋财害命、杀人越货……她成了匪寨的寨主夫人，却再也不是江家的小女儿。

她收拾好包袱正打算离开，就听见外头在喊。

“贵人要进城了，若有要进城寻亲的便出来。”

一个士兵提着一把铜锣在外头敲着，声音大的半个营地都听得见，只不过许多人都无动于衷，他们本就是背井离乡来齐国逃难的，许多人连宣国的都城都未去过，又怎会在上阳城有亲戚呢。

江氏抱着包袱离开帐篷，却发现想要进城的流民并不少，数十人站在璟王府的帐篷前，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她悄悄挤进人群，却正对上一双带着打量的眼睛。

梁曦和伸手点了点她，问道：“你因何进城？”

江氏死死捏着包袱，“贵人心善，我女儿受您恩惠得以进城治病，可去了好些时日都没能回来……”

梁曦和没回话，只是点了下头示意她自己听见了。

“贵人，我女儿生来便不会说话，我怕她丢了……”

她双眼含泪，期期艾艾地朝着梁曦和下跪，将额头贴在地面恳求道：“求贵人怜悯，让我进城去找她。”

“若她死了呢？”

梁曦和垂着眼，他的语气平静的有些寡淡，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江氏磕了个头，她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啜泣着说：“便是死了，当娘的也要带她走。”

她此话一出，梁曦和半边身子都麻了，那种颤栗的感觉让他晃神，好似这句话是什么禁忌一般。

伸手示意戎晴将人带上，他便回了帐篷里坐着，外头的那些流民自有瑞王和云家的人查验。

当初，他娘也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可惜，她尚且不知孩子是死是活，是高是矮，便仓促地死了。

而那时，梁曦和也不知道那个哀嚎受苦的妇人会是自己的亲娘，他冷眼旁观着她的痛苦，看着她被折磨的疯魔。

等知道真相时，那个疯女人已惨死于闹市，那具尸身受尽凌辱，体无完肤……

梁曦和活到至今，都没能在清醒时喊上一声娘。

梦里倒是喊了很多回，只可惜一觉醒来，便是连他都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