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说，你在那凶徒身上看见了黑色的胎记，可否指给我看，那胎记在何处？”

瑞王一脸慈爱，从下人手里拿过钱袋，取了几枚铜钱递给那个浑身紧绷的稚童，他宽厚的手掌白嫩泛红，那养尊处优的菩萨向苦苦求生的孩童伸手，送出一些怜悯，给了孩子一条望向生的前路。

下人听了王爷的话便背对着站在那孩子的面前，那只小手迟疑地停在了他的后腰，然后拍了拍，语气肯定地说：“就是这里。”

云徊雁呼吸一滞，朝着瑞王歉意地点头，然后跟小厮耳语一阵，然后那机灵的小厮就匆匆退出了帐篷。

帐篷里陷入了安静，一时之间，无论是瑞王还是云徊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其中自有一些不言而喻的默契，只是这些事情都心照不宣地避着梁曦和。

梁曦和自然看得出他们的避讳，他全然就当看不见，其中隐秘也好，不可言喻也好，他就不走，非要听那一句半句的秘而不宣。

沉默了许久，是小寡妇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尴尬。

她依旧低垂着头，声如细蚊，“那人身上有香味，像……花香……”

云徊雁听到这些几乎是立马就坐不住了，他坐立不安地喝了一盏茶，维持住了世家子最后的体面，然后小声朝着瑞王示弱。

“王叔，此事……”

瑞王叹了口气，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摆摆手说，“你且先回去知会一声，此处……我替你审着。”

上阳城的人都说云徊雁和诃宜公主是上辈子不得眷属的有情人，这辈子来续前缘了，否则诃宜公主不会一见云徊雁就念念不忘，云徊雁也不会为了诃宜公主做出几乎是背弃世家的举动来。

世家和勋贵不联姻，皇族也不会娶世家女，这是齐国秘而不宣的传统。

在这前提下，世家只能和世家联姻，或者选择商贾和不入朝堂的名士，皇族用这种办法削弱世家的势力，也确实是有效的，经过上百年的整治，如今世家手里的权利少得可怜。

若是世家想和勋贵结亲，必须是家族中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否则，皇上不会允许这门婚事，而入朝为官的世家在四大家眼里，无异于背叛。

皇族的阳谋得逞了，世家的确受限于他们，手上没有权利，还要仰人鼻息，所以许多世家做出了妥协，世家子入军营当个小将磨砺一番，然后再一步步往上升。

只不过升官的速度极慢，很多世家子终其一生也只是个小将，所以这些世家都会选择让族中小辈在军营混上几年又离开，这个过场就是用来给皇权示好的，是投名状。

这些对皇权示好的世家有的以骆家为首，族中子弟入朝堂成了齐氏的臣子，也有的不入朝堂，也不亲近四大家，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小生意，这些就是世家中的中立派。

骆衡所在的骆家是世家入朝为官最成功的例子，可即使这样，骆家也隐隐受到了四大家的排挤。

他们是延续了几百年的世家，不对皇权低头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不屈服于任何一个皇权，就不会在皇权更迭时受到波及。

齐氏成功将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最深的根系分裂，并有了彻底拔除的苗头，这便是齐氏最大的功绩。

世家林立，皇权式微，在齐氏皇权出现之前，这个国家有着大大小小的世家，这些世家都是当地的掌控者，他们占据了所有的良田，所有的百姓都是佃户，甚至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世家的长工和奴隶。

而以往的那些国君对上这些世家无异于以卵击石，以一个家族，对抗无数的大小家族，还有他们的姻亲和同盟。

是以，齐国建立之初，第一任国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清除朝堂上的世家子，就算是跟他一起打江山的世家子也一并清退，赐下金银无数，但是没有一官半职。

之后，就是世家和齐氏几百年的对抗和仇恨。

云徊雁和诃宜公主，是齐氏首次和世家结亲。两人途经万难走到如今，即使是对世家百般警惕的璟王也不得不低头。

而在世家眼里，云徊雁就是一个为了权势屈服于皇权的叛徒。

“咳咳……”

梁曦和清了清嗓子，站起来理了理袖子说：“民女有些坐不住了，王爷和云二公子若有事便直说，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

他离开后云徊雁便不急着走了，挥退了下人和小寡妇，帐篷里就只剩下他和瑞王两人。

“王叔，那恶徒绝不会是我四弟！四弟一向严于律己，定不会犯下此等恶行。”

瑞王没有答复他，只说：“他那般训斥你，对你没个好脸色，你反倒向着他。”

因为云徊雁和诃宜公主的婚事，四大家对他的态度很是微妙，其中态度最为恶劣的就是他的四弟，云氏的四公子。

云徊雁摇头，“我与他是同胞兄弟，并非向着他偏袒他，只是相信他。”

“徊雁，敌人来势汹汹啊，这柄剑就是为了你云氏而磨。是身负重担的云四公子，还是天资聪颖的云五公子，那剑，势必要斩杀一人，只看你云氏如何取舍。”

“……多谢王叔指点，只是，云氏一个也不想舍。”

“难啊……两位公子身上有胎记是事实，四公子有腿疾是事实，五公子多情浪荡也是事实，最重要的是，四公子行踪不定，便是你这个兄长也不知他昨晚去了哪里，至于你家五公子，你也不知他到底宿在了哪里。”

瑞王叹了口气，“徊雁，不是王叔不想帮你，只是……齐氏对这种局面乐见其成，最不愿看见你与诃宜成亲的，便是诃宜的同胞兄长。王叔始终不是你，没有与族人背离的勇气。”

“王叔，晚辈相信清者自清。”

“但愿吧。”

梁曦和回到帐篷后将脚上的鞋脱下来递给戎晴，嘱咐道：“拿去烧了。”

戎晴接过鞋默不作声地离开，倒是问酒多了一句嘴，“鞋好好的，为什么要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