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明，一匹白马载着两个人从流民营地出发，追着天光踏上了离开上阳城的官道。

齐静竹牵着缰绳控制着马匹的速度，梁曦和坐在他身前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清晨的凉风从山中跑出来打在来人的身上，梁曦和裹紧了斗篷，往后一仰靠在齐静竹怀里。

他今早起身后就胡搅蛮缠非要学骑马，齐静竹好声好气地拒绝了两回都没让他满意，只得带着他找个平坦的地方学骑马。

官道平坦宽阔，两边就算有山林也是树木稀疏的荒芜林子，林中有着一条又一条遭受经年踩踏的山间小道。

他们走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视野便开阔起来，没有错落有致的小村子，也没有高低不一的小山丘，只有平坦的官道和一望无际的，长着杂草的荒地。

荒地的一侧有一片不小的山林，林中小路繁多且杂乱，毫无章法地展露着被踩踏的野草和紧实的黄泥。

“就在这儿吧。”梁曦和突然开口说话。

齐静竹听见他的话后下意识勒马，马匹仰头喷出一阵鼻息，速度也慢了下来，它悠然地踱着步子，仿佛在巡视这片土地。

“这里看似广阔，地面却不平整，土地中还掺着无数碎石，并不适合练习。”

梁曦和却自顾自地下马，站在地面仰头看着一脸无奈的齐静竹任性地说：“我就要在这儿练，下一个空地不知还有多远，我可等不了了。”

齐静竹闻言只得下马教导他，白马好脾气地用头拱了拱齐静竹，换回了一阵温柔地抚摸。这是陪着他长大的白马，是和他一样被困在上阳城的千里之驹。

一旁的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风吹过一片翠绿枝叶，惹得它们娇嗔连连。

林中枝叶微微晃动，有一群飞鸟自其中飞出，撩起了层层云烟。

梁曦和从那片林子中将视线收回，然后走到齐静竹和白马中间，仰着眉说：“夫君不看自己美若天仙的夫人，却和一匹白马相互怜惜，是不是厌了我？”

说罢自己低着头，喃喃道：“也是，再绝色的脸也熬不过心生厌倦。或许在夫君心里，我已成了面目可憎的旧人。”

齐静竹含笑望着他作妖，双手闲不住地把玩着一柄折扇，那折扇在他手中翻来覆去，最后又被他斜着插回了腰间，正如他躁动不已的心被压制，只能归于平静。

他没忍住碰了碰妻子的长发，轻轻拨着他发间的步摇说：“若曦和成了面目可憎的旧人，会如何呢？”

“还能如何，自然是日夜以泪洗面，待在光镜院中哀怨地等着夫君回来。”

齐静竹扶正他发间那唯一的步摇，笑着说：“我可不信。”

这片宽阔的荒地中尽是石头，所以即使地势平坦也难以耕种，久而久之就变成附近几个村子每月集会的地方。

土地被踩踏得紧实，还能看出一些浅浅的小坑，是木桌的桌脚留下的痕迹。

梁曦和坐在马上牵着缰绳慢慢踱步，齐静竹在他身后坐着，护着他的腰身，慢悠悠地走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敢试着夹马腹加些速度。

马儿小跑起来，梁曦和紧张地身体都是紧绷着的，在他身后坐着的齐静竹也收敛了笑脸，万分小心地护着他。

“你之前游历三国，为何没学会骑马？”

梁曦和轻轻捻着手中的缰绳，笑着回他：“我只是四处游历的闲散女子，又不是千里奔袭的游侠剑客，自然不会骑马。独自出门在外，仰仗最多的是镖师，不是马匹。”

“也是，你一人骑马游历，危险重重。”

一直到烈日当头，两人都被晒出了一身的汗，齐静竹用帕子给还在专注骑马的人拭去鬓边的汗水，说道：“回吧，明日再来。”

“好。”

两人策马离开，侧边的林子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野兽藏在其中伺机而动，又像是有人暗中潜伏，静静注视。

这一日，去山上狩猎的队伍没有回来，远方也没有流民继续赶来，营地里平静地不可思议。

流民小孩儿们渐渐恢复了生机，开始在空地上安静地玩耍，大人们也会带着大一些的孩子去附近的山坡上找些野菜，不管是人还是秩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去，仿佛在预示着，苦难总是挨过去的。

一连过了三日，上山的队伍都没回来，远方也没有流民继续抵达，不知道的还以为宣国战乱休止，有人稳定朝纲了呢。

但是身处流民营地的宣国人却惶惶不安，因为他们知道，故乡的战争不会那么快停止，只会越演越烈，那是压抑已久的野兽被放出笼，是藏匿于暗处的影子在搅弄风云。

他们亲眼看着祥和公正的好官变脸，鲜血染红了衙门，鸣冤鼓被敲破，百姓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几乎将衙门口堵死；看着广结善缘的富贾乡绅挂着一张笑脸抢走了他们的妻女，尖利的惨叫是午夜的噩梦。

宣国，天地将倾。

迟迟没有流民到达上阳城，要么就是流民死在路上了，要么就是有人刻意阻拦了他们的路。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尚且还在被救济，过着仰人鼻息，伸手讨食的日子，若是有流民死在路上，在这样炎热的天气极有可能造成疫病，到时候他们这群无家可归的流民会承受齐国国君的怒火，就算国君不迁怒他们，他们也没有躲避的地方。

要是遭人阻拦，那就更可怕了，这说明有一群人盯上了流民，或许是就地作乱的流民，亦或是齐国的山匪嗜杀成性，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让他们饱受怀疑。

而还在山上没有归来的亲人也成了吊着心肝的秤砣，让他们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