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上苦苦支撑终于走到了上阳城,却死在安定的门外,这是何其的讽刺。
当一个穿着破烂衣裙的妇人抱着年仅三岁的孩子跪在端王营帐前苦苦哀求时,梁曦和正坐在马上准备离开营地去学骑马,他远远看见了那个匍匐着的渺小的身影,便向身旁的士兵问道那里出了什么情况。
士兵目不斜视地说:“那名女子的丈夫和长子都上山了,他们许久未归,她的小儿子突发高热,她想求许副将上山寻人。”
那些流民已经跟着军队上山五天了,依旧没有消息。
梁曦和还没开口,齐静竹就问道:“孩子高热应该去寻大夫,为何要去找丈夫儿子?”
士兵摇头,他也不知道。
“在宣国,早夭的孩子离世前,若是家眷都在身边看着他,他来世便能投个好胎。”梁曦和说道。
这是穷苦百姓对留不住的孩子最后的庇佑,他们不愿这个孩子继续回到自己膝下受苦,只愿他寻个好人家,不愁温饱地过上一生。
所有亲眷都在代表他们都同意了,这个孩子来世不用还他们的生养之恩,可以去找一户富裕的人家。
远处那个蝼蚁一般的流民,那个困兽一样的母亲,一定是用尽了办法去救她的孩子,可最后只能心如死灰地奢求着给他一个来世。
他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来扔给士兵,“去城中请大夫来给营地里的孩子都看看,若是染了病就抓药,银钱不够就去我帐篷里找戎晴支。”
他说完就离开了营地,那个士兵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呆愣了片刻才朝着端王的营帐跑去。
“婶子你起来吧,璟王府的三少夫人让我去城里请大夫,你家孩子有救了。”
士兵将妇人扶起来,摸了摸小孩滚烫的脸,激动地说:“我去牵马进城,你跟我一道去,我们给孩子看了诊再回来,省得误了时辰。”
妇人苍老的脸上是停不住的泪水,她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悲痛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像是天外巨石,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作势欲跪,士兵连忙拉着她说道:“你快去给孩子拿上一套衣裳,我去牵马来。”
妇人颤抖着嘴唇点头,那手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孩子稚嫩的脸,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孩子滚烫的脸上,一滴泪落在孩子的脸上,那滴泪砸得那么重,可那个机灵的孩子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帮他的母亲抹去眼泪。
儿啊,我感谢菩萨让我生下你,又怨恨自己让你受尽这人世苦楚。
我多幸运有你这个孩子,你多悲哀,有我这样的母亲。
妇人抱着孩子回帐篷收拾衣裳的时候,遇见了隔壁帐篷的女子,正冷着一张脸端着木盆打算去河边洗衣裳。
那是和他们同路逃亡的小寡妇,脸蛋长得好看,身条也玲珑,一路上不知道多少男子如狼似虎地盯着她,但是这小寡妇有点拳脚功夫,身上也随时藏着一把刀,想占她便宜的男子都吃了苦头。
她还有个六岁的女儿,平时绑在身上半步不离身的,现在……
那娃娃昏睡两天了,喘气的声音像是山间呼啸的风。
妇人咬牙进了帐篷,收拾了衣裳就想走。
她不能带上那个孩子,那个好心的士兵愿意带她骑马进城已是天大的好事,她不能再带上一个累赘。
那个小丫头病得重,若是带上了她,小寡妇也得跟着去,三个人两个娃怎么骑马?
妇人一边收拾一边暗暗劝自己,没事的,等他们去城里请了大夫回来也是一样的,小丫头也能看大夫,她会好的。
士兵是个孤儿,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在军营里打下手,长大后顺势进了军队开始打仗,他无父无母,日子过得十分潦草。
他衣裳破了也就破了,洗干净了照样穿,鞋子也是,磨坏了一层又一层,也不知道缝补一下,就那么穿着。
妇人心软,给他缝补过衣裳,还让他买了料子来给他纳了两双新鞋。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给他做鞋,给他缝补衣裳。
士兵感激她的慈爱,所以看到她身后还背着一个小丫头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扶着她上马后就准备出发了。
妇人的背后背着那个病重的小丫头,胸前绑着自己的孩子,她一只手抓着马鞍,另一只手抓着士兵的衣裳,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貌美的小寡妇看着那个陌生的妇人背着自己的女儿离开,她手里还端着木盆,送走了女儿她就要去河边洗衣裳。
若是平时,她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的孩子,可是没办法,她病得太重了。
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已竭尽全力,她守着自己的孩子逐渐消瘦,看着她一天比一天严重,从最开始的咳嗽两声都最后昏睡不醒。
她一度以为,这就是她的宿命,她注定亲人死绝,孤苦一生。
好在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她的孩子,有了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