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领到我几岁啊?”赵缭努力轻快地问道,出口才发现,这对缓和一下气氛中的凝重,毫无用处。
“一百岁。”太悲伤的时候,李谊眼中的温和,会变得哀婉。
因为我们阿荼,长命百岁。
赵缭的眼睛一点点睁圆,捏着盒子的手因为太紧,指甲盖都有些泛白。
赵缭努力吞下一口喉腔中,酸涩的气团,才能说出话来:“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李谊苦笑了一声,“你中毒的那一晚。”
那晚,赵缭扑住他,含住他的唇。
“我本非寿考之人,想早点为你以后做一点什么。
只是没想到,在死别之前,还要为自己的一念,让你承受生离,把那个日子的可能,又往前推了这么多……
阿荼……我……”李谊垂下头,眼睛一圈一圈地红,再说不出话来。
“所以先生送我袖箭,就是想让它替你保护我?”江荼牵起李谊的手,纤瘦的手指上,居然能生出那么多厚重的硬茧,和大小不一、深浅不一、新旧不一的伤疤。
就是在这些丑陋的茧子、伤疤中,开出梅花袖箭上,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荼蘼花,融入李谊无数句无声的祝福和牵挂。
“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它,也知道这点微薄之物,无法弥补分毫,但我……”
真的怕你,有丝毫的意外。那我,到死都不会安心的。
赵缭从没觉得,爱是这么沉重的一件事情。
在她把与岑恕相处的时间,当作平静的治愈时,李谊是如何殚精竭虑地,用自己短暂的年华,参与她的余生。
尽自己可能地保护她、帮助她。
“先生。”赵缭扬起明媚笑容的时候,眼泪正从眼角滚落。
李谊抬头,就看到赵缭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同时手臂抬起,中指按动环扣,箭镞径直飞出,不偏不倚直中架杆正中央。
“如果遇到危险,我会毫不犹豫射向他的眼睛,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赵缭笑着垂下手,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胳膊。
“你知道我的,我做什么都很有天赋,我学什么都易如反掌。所以,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
李谊用手背轻轻拭去赵缭的泪珠,含泪笑着点头。
“对了先生,我听说,有人要北征了。”
“嗯。”李谊点头,眼中的温柔晃不散分毫。“丽水军的须弥将军。”
“我还听说,这位将军不准备在盛安征兵,那你要怎么参军呢?”
“战士一起,边境流民很多,很多都是从沦陷城池里受伤逃出来的,做不成军医,去边境医治伤民也好。”
“嗯嗯嗯。”赵缭连连点头,一把握住李谊的双手,认真道:“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跑去太危险的地方,尽量留在安全的地方。”
只要你留在未沦陷的边境之内,我会拼死把所有人,挡在外面的。
李谊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江荼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不只有担心,还有其他更重的东西。
这一瞬,他大约明白,江荼是如何从他眼睛里看出,他有说不出口的话了。
“好,我会的。”李谊重重点头。
“嗯,说好了哦!”赵缭偏过头去,把眼泪擦干,再转头回来时,已经看不到什么愁云了。
“那我们去收拾碗筷,早点休息吧,你明早应该要走得很早吧。”
“阿荼。”李谊拉住赵缭的手,“我今晚就得走了。”
“今晚啊……”赵缭愣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常色:“那也好,这样明早我就不用起大早送你了。”
“收拾碗筷吧。”李谊也如常地笑笑。
厨房里,点了一夜的蜡烛,已经燃到最后。
李谊洗着碗,赵缭把他洗净的碗接来擦干、收好。
期间,赵缭说着新编的民间见闻,李谊笑着听,笑声时不时传来,小屋中一片温馨与祥和。
只是在对方背过身的瞬间,会偷偷用衣袖擦拭眼角。
对片刻后的分别,谁也不去提,好像就不会到来一样。
直到那一刻,还是来了。
“送到门口就好啦。”院门外,李谊温和地笑着时,眼睛弯弯。
赵缭站在门槛内,笑得明朗,狡黠道:“先生自作多情了吧,我本来也只准备送到门口的。”
“嗯。”李谊笑着点头,“快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我走了……
赵缭差点没忍住泪水。
“走吧走吧。”赵缭笑着挥手,“保重。”
“嗯,保重。”
笑着的两个人,在互道保重的时候,分明露了悲情。
赵缭关上院门,就像初春,看到李谊雨夜扶花的那一夜,没有立刻进入院子,而是背靠着门。
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