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成为了止雨退水的新河伯,是你戴上朱鱼的傩面、拿起她的佩剑,是你在十五年后又被开封百姓称为金叶侠客。
明明是你继承了朱鱼的意志,为什么你又要替赵宋做事?
冯如之想问你:为什么你要替两年前害死妈妈的人做事!
“如之,你想真正治理好黄河吗?”你轻声开口,如无声山瀑。
其三
九月初九是朱鱼的生辰,不是冯夷的,也不是冯如之的。
冯夷没有生辰,所以他把朱鱼的当作自己的。
冯如之也没有,因为她是朱鱼在黄河滩面上捡到的。
彼时黄河汛峰刚退,滩面上除了尸体就是残骸,有人的也有船的。襁褓中的冯如之是被亲生父母举起来的,托举在满是泥沙的、僵硬的双手之上,那是黄河涝灾后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茁壮的一天。
所以朱鱼捡了回去。但是朱鱼很忙,理所当然的,贤内助冯夷担当起了抚养冯如之的任务。
冯如之便把妈妈的生辰也当作自己的。
后来很多年,到九月初九的这一日,那一家子几口人都把这天当自己的生辰日来过。
过一次便是一个新春。在黄河河床上发芽。
这年的九月初九,冯夷叫上了你。
彼时你拎着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离人泪,骑着滴答晃晃悠悠地往天上来而去。
虽然冯如之会私下偷偷骂你是赵宋的走狗,但是你就是跟她很亲近。
她的红袖招兑了水,你的离人泪被烧光。
不过很离谱的是,你以为你带去开封的是最后一坛离人泪,但是不是的。你总能东一茬喇,西一茬喇地挖出一坛。
有江叔替你埋的侠客红,有不羡仙大家埋下的来年开春用的陈酿。
最后一坛离人泪被温无缺骗走后,你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很痛苦,但是很快就大彻大悟,毕竟逝去的不可追,人总要往前看的。但是不是的,清河哪里都有离人泪,你根本走不出去,那是刺入骨髓的酸麻,没什么不能忍受的,只是难受。
密密麻麻的难受。在梦中时时刻刻纠缠你。
你看着锅里炖的咸鱼汤,没忍住,对冯夷说:“老冯,生辰的时候自己下面条就算了,怎么还吃咸鱼?不买点新鲜的鱼炖汤吃?”
冯夷特别想给你一个爆栗,但是鉴于他打不过你,于是他只能怒道:“没大没小!你不知道我们很穷?爱吃不吃,不吃放下酒就给我走!”
“别介啊。看我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尝尝本大厨的厨艺。”
你自掏了腰包,买了新鲜的鳙鱼,煲起拆烩鱼头,又将带肥羊肉塞鱼肚里炙烤,做起清河名菜神仙酿鱼。
冯夷看你撩起袖子就干,忙得不亦乐乎,问道:“你怎么还没去找洛神,整日在开封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哪有?我干的哪件不是意义重大?没我这个开封早晚要完。”
“一会去隐雾林,一会跑无忧洞的。洛神知道你这么忙吗?”
“隐雾林里有剧毒无比的朝生暮落花,无忧洞下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樊楼。我看见了,难道还能不管吗?”
冯夷看你眼中含火的样子,心突然被烫了一下。
十五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青衣红袖以身渡河来了这开封,自己就算化作泥水也要普渡众生。朱鱼那个时候眼中也是那么亮,那么烫。
你是那么的像朱鱼,但是你不是朱鱼。朱鱼在两年前死了,死在黄河之下。
死于天灾,也死于人祸。
你给九月初九的天上来做了一顿大餐。当然你自己觉得是大餐,让可怜的老冯和他那一双儿女,免于生辰的时候还吃青菜烧面、咸鱼炖汤。
尤其带的离人泪,还是那么香醇无比,清冽透骨。
冯如之醉了。
她没喝过那么醇的酒。小的时候有最馥郁的红袖招,但是她年纪小不能喝,等能喝的时候,也只有兑水的了。
自然会醉。
她挣开冯夷和张错的手,嗷嗷地跑到屋顶,非要看星星。
你也爬了上去。
冯如之的红衣浸透了薄月的阴淬,一张脸泛着玉色的冷。
你坐在她旁边,问:“如之,你醉了吗?”
“不是让你别叫这么恶心吗?”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治理黄河?”冯如之嗤地笑了,“这不是废话吗?我的妈妈死于黄河涝灾下,你问我想不想?”
冯如之的亲生父母死在黄河下,后来的妈妈也死在了黄河下。
朱鱼曾以人假作神,驾驭阿臾,气吞天河水,以剑指天,与天地争斗。她不信神,她信自己。信自己可以与天斗。
她信人定胜天。
冯如之也信。她誓要填了那黄河,替许许多多死于天灾下的人,报仇。
你笑了:“朱鱼前辈其实在两年前就有办法了,只不过当时没来得及。不过现在,正是时候了。”
冯如之不明所以:“我跟你说,我是绝对不会接受朝廷的帮助的。”
“我知道。此法不需要他们。”
冯如之没理你,只歪着头看天。
许久,等你觉得身子都冰冰凉的时候,你搓了搓手道:“如之,你还醒着吗?”
她没说话。
“姑奶奶,你别睡啊。我要是抱你下去的时候,被老冯看见了,他不得从天上来追杀我到麦香集啊。”
今夜月色正好,冯如之也很安静。
但是你的心没安静。
其四
朱鱼在遗书中提到墨山道有一机关“流水”,可控天下流水。若得此机关,便可改变黄河流向,根治这地上河床易泛滥的毛病。
朱鱼时运不济没找到墨山道的踪迹,但是此时开封正有一位墨山道传人——容鸢。
你延着升平桥朝开封府走去。
你需要借用赵光义的力量,让容鸢替你制作流水机关。
开封府尹的府邸后院种着数棵梨花树,此时正值秋日,却反常地开着。枝叶茂盛,如雪似玉,探出红墙。你从后院翻墙而入,找到了梨树下的赵光义。
他好整以暇看着不走寻常路的你,腰间一朵玉楼春衬得他比梨花还要清艳:“少侠,今日怎么来开封府了?”
“我有求于府尹大人。”
赵光义勾唇,神气昂扬:“少侠竟有所求?近日少侠跑那天上来可谓不得不频繁,可是求本官接纳赤龙堂?”
“非也。我要府尹大人向容鸢大人引荐我。”
容鸢答应了你,只不过所需银钱和材料需要你来提供。
你兜里向来宽绰,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容鸢说:“给我半年便可制成,少侠等我消息便好。”
但是你没想到两个月后,金明池五牙大舰,你把容鸢打了一顿。虽然阻止了她在南征途中炸船,但是她在金明池炸船,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一点,但不多。
你将五牙大舰的图纸交给赵光义后,只觉得天地晦暗。墨山道传人没了,流水机关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难道人真的不能胜天吗?
朱鱼时运不济,而你是见天日前被压在了泰山下。
也没好到哪里去。
冯如之不想靠朝廷的力量,你也不想。她痛恨赵宋,你也没理由让她接受赵宋的恩惠。
你比你想得要更在乎她的感受。
不过你的运气也实在够好,跑梓匠居的时候,在鲁班庙里遇到了戴面具的容鸢。
你当场抓着她的手臂,就差嗷嗷哭了:“姐姐,我的好姐姐,你答应的事情别忘了啊。”
容鸢面具后的脸颊抽了抽,还是拂开了你的手:“少侠替我做两件事,事成后流水机关双手奉上。”
其五
容鸢果然没骗你。朱鱼的遗书也没写错。
你和冯如之站在瓠子堤上,看着流水机关犹如共工柱矗立,如似天吴移海水、作平地。
鬼斧神工,无不骇然。
人终究要胜天的。
你对冯如之道:“如之,再也不会有人死在这儿的黄河下了。”
冯如之眼眸含水,浅清泓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