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你无意做了张错鱼饵的那天,赤龙堂的人说今天雨大得不吉利,跟朱鱼死的那天一样。
你背后偷听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这日天河倒转,雨声凌喧。
后来你不仅被秋雨淋透一身寒骨,还被冯夷和他那条大鱼浇了一头黄河水。
你看着不由分说就冲过来的人和鱼,觉得开封到处都是不讲理的。然后你就用无名剑把河伯连人带鱼打趴下了。
在冯如之、张错和一众赤龙堂帮众面前。
虽然他们因为你武力值高得离谱而各个瞪大眼睛,但是好在困扰鱼柏川许久的暴雨终于在这一刻停了。
黄河不再倒转,天上来寂静了下来。
就好像黄河终于迎来了它的河伯。
冯夷在心里默念一个名字——阿鱼,朱鱼。
这个遍布开封的传奇侠客,普渡众生的泥菩萨,仿佛在这一刻回来了。
但是很可惜朱鱼死在了两年前,不会再回来了。
回来的河伯冯夷解决不了黄河倒灌。
虽然被你打得站不起来,但是后面的发展还在冯夷的预料内,身为鱼饵的你真的钓来了他要的大鱼。
冯夷拿刀指着赵光义,一副要向赵宋讨债的模样。
也不知道府尹大人是不是被剑啊刀啊的指多了,反正比熔炉上淡定,他说朱帮主不会想我死的。
其实冯夷不杀赵光义,跟朱鱼有一定关系,但不多。主要是你在他旁边,冯夷也杀不了他。
冯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看了一眼你,抿着唇放下了刀。
接下来两个人你一句语焉不详,他一句车轱辘话,算是彻底说通了。冯夷无心再找赵宋的麻烦,就坐在黄河边一个人深沉起来。
赵光义离开之前问你:“少侠要一起走吗?”
你摇了摇头:“我有话问冯夷前辈。”
赵光义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你跟冯夷跑了似的。
就他那模样,这下好了,全天上来都知道你跟赵光义关系匪浅了。
冯如之甚至背后偷偷叫你赵宋的走狗。
你知道后抽了抽嘴角,扑过去就要捂住冯如之的嘴巴:“我不是,我没有。还不是小张堂主诓骗我,你干嘛不骂他?”
“他带着这么多人投靠朝廷,也就做个开封府客卿。哪像你?”
“你也太偏心了吧。我孤家寡人一个,我容易吗?”边说你边假哭起来,“是你和老冯自己扑上来打我的,我只是小小还个手,你们就倒下了啊……”
理所当然的,你说完这句话就被冯如之从天上来追到封丘村,嘴里嗷嗷地喊着要打死你这个赵宋的走狗。
这下好了,她喊的半个开封都知道了。
知道清河来的少侠,虽然武艺高强、人俏心善,但是做了开封府的座上宾。
这是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朱鱼他们那一家子五口,除去故去的朱鱼、不怎么会武的张错,其余三个都被你打趴过。各有各的趴。
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反正活着的四口人没人打得过你。
你跟天上来的人就这么混熟了。
你在来苏蒙学替苏先生抓逃课的学生时,张错找到了转悠的你。
“少侠想喝繁华枞枞中酿出的红袖招吗?”
汴河渡口,张错突然说道。
汴河虽是风平浪静,但是渡口船只编织,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你道:“小张堂主不是说没了嘛,现在只有兑水的红袖招。”
“我虽然只有兑水的,但是少侠可以喝到不兑水的。”
“小张堂主指望我?冯夷前辈都没办法让天上来重回黄河第一渡。”
“少侠那日从万古一人殿出来后,黄河水就退了……”张错拱手,“冥冥之中,少侠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
你打败冯夷的时候,雨停了;你杀了阿臾的时候,水退了。
天让你戴上河伯傩面,也让你拿起朱鱼剑。
让你摧毁朝生暮落花,让你灭了无忧帮,让你下了黄河鬼棺,让你成为了金叶侠客。
十五年前朱鱼来了开封,于是开封到处是朱鱼的传说,但是朱鱼死了,心愿未了。十五年后你来了开封,然后开封人人都认识你了,你替朱鱼清了了夙憾。
冯夷接了朱鱼的傩面成了河伯,但是他去了契丹没余力阻止黄河涝灾;你接了朱鱼的金叶子成了金叶侠客,下了龙冢,瓠子堤上的人说,黄河水退了新河伯是个娃娃。
“但是朱鱼前辈死了,我不是她。”良久,你对着悠悠流淌的汴河水道,“况且,现在天上来的处境绝非一人之力可扭转。小张堂主在其中周旋,不也没什么改变吗?”
你自然明白张错的意思,他无非是想借你易心软、爱管闲事的性子,去替天上来说说好话。借点朝廷的钱财和人手去加固瓠子堤、治理黄河,让天上来不受忌惮、抽出空来,让人人吃饱饭。
但是张错投靠开封府背地里接济赤龙堂、郑鄂替代沈义伦暗度陈仓军粮给天上来,也没让冯如之她们的日子好上多少。
朝廷要借此打压你,那你做什么都是螳臂挡车、杯水车薪。
“少侠武艺高强,颇受人信赖,更是府尹大人的贵客。你与冯伯伯终究是不同的。”
“那老冯还跟赵大哥关系好呢。”
没什么用的,私情是私情,利益是利益。
彼时朱鱼和柴荣关系好,私情利益皆往一处,所以天上来是黄河第一渡。现下冯夷表面跟赵匡胤关系好,其实心怀鬼胎,各有谋算,就差背后互捅一刀子了。
而张错说你跟赵光义关系好,私情姑且不论,就赵光义那个大义小义的思想,无论如何你们两皆不是一道的。
不是背道而驰就不错了。
张错笑了下,年轻的脸庞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惆怅:“少侠,你若是不愿,又如何散了隐雾林的毒雾、下了那埋龙地?”
“我看见了,便无法不管。”你顿了顿,直视着张错的眼睛,“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
这意思就是,你会想办法解决天上来的困境。但你不一定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去解决。
张错也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他在汴河岸边朝你一拜,再不多言。
你扶住他的胳膊,也没再说话。
汴水流,流至天河。
瓠子堤上谁人吆喊,可传天听?
其二
你近日跑瓠子堤勤了。跑勤了自然会遇到好几次冯如之,她是来送米粥和木材的。
她看你捆埽捆得满头大汗,还在满脸笑意地跟堤上漕工问着以前龙蛟帮的事情,很罕见地没过来磕碜你。
反而在你累得坐地上歇息时,端了一碗粥给你。
“如之,你人真好。”你接过来就是大喝一口,一口咽下没吃到几颗米,果然是大家抱怨的那样,水多米少。但你喝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碗八珍荟萃。
“你别叫的那么亲。”
“那我叫什么?冯姑娘?冯堂主?阿如?”
“叫我冯如之就行了,你敢叫得那么恶心,我就……”
“如之,我们是朋友你怎么那么见外?”
“谁跟你是朋友,你这个赵宋的走狗……”
“好如之,好阿如,你这么说,我好伤心啊。”你捂住胸口就要嘤嘤而泣,一副被她伤透了心的模样。那眼神要多怨就有多怨,看得冯如之就要以为自己是负心汉了。
冯如之叫你“走狗”,你便叫她“好阿如”恶心她。
你在嘴上何时吃过亏?
冯如之果然被恶心得不行:“我不说你是走狗了,你也别那么叫我!”
你从善如流,再也没“如之,阿如”地喊她。你喊她“小冯”,对应冯夷的“老冯”。
“小冯啊,你怎么还在封丘村比武招亲呢?老冯不是都回来了吗?”
“你不知道我们天上来穷?也没见你这个开封好大侠接济我几次啊?”
冯如之在你旁边坐了下来,在瓠子堤上跟你一起看脚下汹涌奔腾的黄河。
“小张堂主和常平使不都在接济你们吗?还缺一个我?”
冯如之给你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你。
你跟冯如之就坐在半塌不塌的瓠子堤上,身后是赤龙堂帮众夯桩的吆喝声,底下是水流争瀯的喧嚣声,但你们两个很安静。
跟你打趴冯夷的那天一样安静。
良久,堤上啸风飒飒,冯如之蜷缩身体,似有哽咽:“为什么是你……河伯庙出来的是你,那你为什么又要替他们做事呢?是他们害死……”
她将头埋进膝盖,紧紧抱住自己。
你不知道她有没有哭,但是你知道她一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