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时被她呵斥的一愣,甚至有些荒谬感:她这是装作不认得他?几乎下意识的向她看去。
女郎仍是昔日里眉目婉兮,若清风入怀的秀丽模样,可眼里像是没他这个人,他宋轻时,认识孟合欢近十载,如今她却像没识得他!
她准备拉着琼宁离开,宋轻时来不及细想,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道:“孟合欢,怎么,被天子抛弃后,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堂堂公主和一个寒门子弟在一起,你可真给氏族长脸啊。”
“你若是喝醉了,就回去睡着,别发酒疯。”孟合欢甩掉他的手,以为这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厌恶地就要拉着奚琼宁避开。为了方便他们说话,金雀儿他们站的远,怕是没发现他们碰上麻烦。
宋轻时看着她对自己冷若冰霜,甚至厌恶掩盖不住的样子,心底最恨的往事和当下情景合而为一。
他下意识道:“你看看他,穿的这衣裳,这,这样的人...”
脑海中又有一个多年前的声音在规劝道:“他是太子,注定三宫六院,不会对你好的...” “孟合欢,你一定会后悔...”
往事的刺激,令他双眼越发红起来。
奚琼宁忽然扣住她手腕,一个巧劲,合欢从宋轻时手里挣脱。
“公主,可有碍?”蓝衣郎君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合欢揉了揉手腕,上面赫然是几个手掌印,可见抓胳膊的人用了多大的劲。
“区区庶民,竟然跟我动手。”宋轻时从往事中挣脱,他冷笑一声,转头便握拳攻过来,合欢没想到今日这等日子,他竟然敢打架,便短促地惊呼一声,而奚琼宁看不见,以为她受到伤害,便放弃了防守姿态,转头拥住她,用背接住宋轻时攻击。
合欢被他抱在怀里,清清楚楚听见他闷哼一声。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替她挡着?明明她们非亲非故,她甚至,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他却垂首道:“你没事就好。”
合欢被他话音里的失而复得,欣喜和悔恨震在当场。
从没有人这么看过她。
也没有人这么对她好过。
合欢难得有一丝想起以前的旧忆的念头,他们以前的时光,究竟是如何得好,好到让他下意识就要以身护她。
殷明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他并不打算来的,毕竟那位魏将军旗帜鲜明地站了摄政王,并不理会当初自己释放的拉拢之意,这让他懊恼极了。
可宫人说,合欢带着请帖去了。
殷明澜没忘记,当初合欢去宫外,回来把自己弄得重病,就为了那个魏将军。
摄政王步步紧逼,他已经顶不住压力了,这次来,他打算与合欢说说,暂且做他的妃子吧。
对,他要纳妃。殷明澜下定决心后,只觉一切柳岸花明起来,压在喉咙口的石头搬开了,甚至外边的天看起来都更加湛蓝。
一直以来,合欢并不愿意做他的妃子,两人有过许多次争吵,昔日的感情在争吵中消磨,他不知道合欢如何,单说他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到底要如何才能存活下去。
直到摄政王为世子求娶公主。
殷明澜甚至有些暗喜,在这份外力逼迫下,比起做摄政王府世子妃,合欢当然会选成为他的妃子。
谁不知道摄政王在民间的名声啊。
上欺皇帝,下欺百姓,活脱脱的大奸臣,百姓宁愿绕路,也不敢往他府前过,任谁选,都不会选做他的儿媳。
更何况,摄政王世子,从小重病在身,怕还没嫁过去,就要守望门寡吧。
殷明澜将心里翻滚的小心思藏好,他不能否认,在摄政王请旨时,他心里第一时间不是愤怒,而是在想,合欢为妃的时机到了!
他甚至还有心思和摄政王做戏,摆出一副恼怒无可奈何的样子,就为了到时候他察觉不到自己真正的意图,封妃之路没人阻碍。
于是兴冲冲到一个臣子府上观礼,就为了和她通气,再为前几日的争吵道歉,他已经想好了赐她的封号,还有宫殿,甚至封妃的物事,都是一早都在准备。
可一切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他兴冲冲回忆旧情,期待未来和她生儿育女,子孙和乐,共留青史的时候,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把一个男子抱在怀里。
殷明澜耳畔轰鸣,一瞬间听不见旁人说什么,只看见她惊慌失措地抱着那男子,心里眼里都是他,为他流泪,为他不顾场合不顾惜名声,甚至疾言厉色怒斥宋轻时。
“如果琼宁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叫你陪葬!”红衣女郎坐在地上,眼睛恨的发红,直直地盯过来。
殷明澜甚至为这气势一震:他从未见过如此凶狠,如此戾气深重的她。孟合欢一向是笑嘻嘻的,她爱一切好玩的好吃的漂亮的事物,别人的冒犯也好,诋毁也好,一概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她对另一个人的在意,压过多年的相识之情,她不再会因为情谊而退让,她要为那个公子报仇?
周围人都在向他请安,可她呢,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跌坐在地上抱着另一个男人。
殷明澜心里涌上深深的羞辱感。
她怎么敢--
合欢手足无措,她看着昏过去的奚琼宁,想把他扶起来,但他长得虽然柔弱,入手的重量实在不轻,高大的身躯不是合欢能扶的住的。
“快去找大夫!”她急忙叫着金雀儿,可皇帝在跟前,即便他们着急,带刀的侍卫也早已围住这里,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殷明澜闭了闭眼睛,吩咐道:“去,把公主扶过来。”
宫人们低着头快速移过来,合欢被她们大力扯过去,她手臂被钳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携到殷明澜身边。
她仓皇往后看,却见奚琼宁在地上躺着,无人在意。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什么,也有曾经护在自己身前,最后蜷缩在地上。
她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
冷汗从额头坠落,向雨滴,原本红润的脸色像涂了一层厚厚的铅粉。
她一把推开殷明澜的胳膊,朝着那个人奔过去。
已经分不清地上躺着到底是谁,只是疯魔了一样喊着:“谁都不许伤害他。”
她的泪水簌簌落在那人脸上,也顾不得擦,“要伤他,先杀了我。”仿佛失去的记忆里,有一分亏欠,让她失去记忆后,也心心念念,愧疚不能自已。
没有救下他,没能救下他。
合欢挡在琼宁身前,固执倔强,甚至偏执地仰着脖子:“就算我死,就算我死。”
她俨然已经陷入心魔,眼前的人与昔日心魔混合在一起,缠的她头疼不已。她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拼了命要拦住伤害他的人。
看到这一幕,殷明澜简直要气疯了,合欢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他,这么多人面前,叫他这个皇帝颜面尽失。
他不禁威胁道:“再不过来,我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