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撞的男人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着,却在看清谢鹤安的面容时陡然噤了声,酒也醒了大半。
“谢……谢大人……?”
男人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膝盖一软,慌忙扑通跪倒在雕花转上,额头磕得山响:“大人、大人误会!卑职是去朋友家里吃醉了酒,出来给婆娘买块胭脂,谁知竟不辨方向,来到了这烟花地来!卑职白日里才刚忙完粥棚的事,绝对不敢有这等龌龊的心思啊……”
话未说完,谢鹤安眉锋已浮现出浅浅的痕迹,声音似冬夜里的冰凌:“买胭脂?”
“是是是,卑职,卑职绝不敢有任何欺瞒,大人,大人可以找小人朋友作证……”男人惊得浑身发颤,忙不迭的磕头如捣蒜,脑门上很快沁出冷汗来。
“卑职知错了!求大人开恩!小人明日就去衙门里当差,给大人端茶倒水……不不不,小人愿去城外守粮仓,只求大人能网开一面,小人保证,再也不踏入这是非之地半步了!”
谢鹤安望着地上抖个不停的男人,忽然想起昨日在沧州历年征收的田赋银账本里见过这人名字,沧州主管粮秣的官员,总爱在粮车里掺沙子充数。
“好,那便明日见吧。”
男子本来因为撞见京里来的官心里后悔不迭,沧州原本风平浪静,说好的那皇帝老儿路过只盘桓几日便离开,因此他们下头这些微末小官便没怎么当回事,可不知怎的,那皇上突然改了主意,要留在沧州清查亏空,闹得他们这些人连忙四处挪移填补,一连几日宿在衙门不得回去。
好不容易得了空,他偷偷出来松泛松泛,谁知竟当面遇上鬼了。
听到这话,男子猛地抬头,对上谢鹤安清冷无波的眼神,眼里顿时闪过狂喜,连连叩头说道:“是是是,谢大人开恩!小人准保明日一早就在衙门里恭候大人!”
男子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跑,生怕晚上一步,这人又会变了主意。
男人离去的动静很大,撞的雕花门框叮当作响。
廊外乐声依旧靡靡,不知从哪一间房子里面传出的《玉树□□花》的琵琶弹奏声,元汐低着头,醉眼迷离的望着衣角的酒液,忽然觉得一阵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白日里被几个蛮悍的灾民扯破了袖口,夜里又在这烟花之地被人泼了酒渍,还撞到了来这里寻欢作乐的谢鹤安。
偏生还是她心里心心念念着的人。
“方才多谢大人好心,天已经黑了,就不打扰谢大人的兴致了。”
元汐的喉间忽然发苦,指尖捏紧衣摆,冷淡的推开了谢鹤安的手。
谢鹤安的身子猛地僵住,望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眉眼,在烛火下似乎泛着倔强的光,目光落在她衣角的酒渍上,他的喉结滚动,终于低声道:“我来这里查私粮案,并不是为别的事。”
“你……”
元汐的唇线刚要松动,忽然楼下老鸨尖利的嗓音混着琵琶琴弦弹到要紧处的爆裂声刺来,沉沉的酒意突然就顺着太阳穴翻涌上来……
眼前的朱漆廊柱开始摇晃,连谢鹤安的身影都成了双影,她膝盖蓦地酸软,踉跄着一把扶住栏杆。
预想中头碰青砖地的画面并未发生,反而坠入一片带着松烟墨香的暖意里。
谢鹤安的手臂牢牢圈住她腰际,比先前更紧,像是怕她消失了般小心翼翼。
元汐迷迷糊糊的抬眼,只模糊的看到他仍绷着下颌角望向廊角,便再也醉得不省人事了。
谢鹤安抱起元汐时,臂弯里的身子轻的像片落叶,跨过雕花门槛,木门“吱呀”一声合拢住。
不知过了多久,元汐被渴醒,她摸索着往床头靠,指尖触到凉滑的棉被角,喃喃道:“水……有水没有……”
没过多久,床畔便响起衣料摩擦声,朦胧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覆过来,带着松烟墨香的手臂穿过她的肩胛,轻轻将她扶起。
温热的瓷盏贴上唇畔,元汐本能的偏头想躲,怎么是热茶,她想喝冰镇的酸梅子汤,奶茶,咖啡,冰淇淋……
而不是这种带着些涩苦的温茶。
可喉间的焦渴让她不得不张开口,茶水顺喉咙而下时,舌尖触到杯沿残留的淡淡药香,像是紫苏混着松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