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会当天是个少见的阴天,到了上午时分天空依旧雾蒙蒙的,像是扔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在上方,也不知道是主办方哪个幸运之子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江黎将代表着医楼一方,出席本次的慈善会。会议的地点在希弗药业集团内部,离新医楼不算太远,今天一早医楼内的人就乘着希弗派来接送的空乘,早早地到了会议场地。
希弗不愧为天马星的三大财团之一,会议大厅内装潢古朴典雅,两层楼高的屋顶坠下来厚重丝绒窗帘,给空旷的室内多添了几分高贵神秘的气息。大厅的两侧横列着两大排楼高的柜子,其间摆满了天马星几百年来那群知名艺术家的代表作品。乍一看很低调,但是换一个懂行的人来,就能一眼看出其间无一不是少有的收藏品。
把这类平常富人家中要放进保险柜中的典藏物,像商品店一样展示在区区一个会议厅的柜子里,简直是既含蓄又赤裸裸地炫耀着“我很有钱”。
简单来说,就是既要又要。
不过也可以从中看出来希弗这个家族企业的作风——高调招摇。
当只可惜会议现场还有像江黎这种,整天除了泡在实验室埋头苦干,就是即将去实验室埋头苦干的人,因而这些昂贵稀有的物品,在他们眼里和街头小贩手里批发的那批破烂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就是街头小贩手里的那些看起来还更新些。
琼尼像个复读机一样在江黎身旁重复着慈善会的流程,反复交代他一会要做些什么:“首先,开场由希弗集团掌权人科尔温,代表整个集团上台致辞……第二部分则是联盟第一慈善集团,宣读资助项目……”
江黎听得有些头疼,三下五除二地绕着那排高大的展示柜,佯装参观会议厅,实则趁着琼尼不注意,混进了人堆中,躲开她念经似的洗脑。
不过江黎并不喜欢这样人多热闹的场合,人与人之间过近的距离使得各自呼出的热气都能扑到对方脸上,颇没有分寸感。江黎余光撇到琼尼走远后,赶忙从人堆中撤离,走到会议厅外,躲个清净。
只不过他的注意点都在自己小助理身上,并没有意识到门口刚好有人路过。于是,半侧着身子的江黎一个不察,和门外的过路人撞了个正着。
被自己撞的那人,脸色中露出一丝不耐烦与厌恶,向后退了小半步,稳住了身形,皱着眉头抬头看向了江黎。
江黎本能地想要开口道歉,但在对方脸庞清晰地落在自己的瞳孔中时,快到嘴边的道歉声戛然而止。
就和当年他们还在实验室时那样,眼前之人还是那副记忆中清秀的样子,只是浅棕色的头发比当时长了许多。科尔温细密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梳到脑后,只有鬓角一侧还散落下了些许碎发。他深蓝色的瞳孔干净澄亮,带着一丝冷淡和疏离,不过嘴角却挂着商人特有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浮在脸上,不达眼底。
“学长,好久不见。”科尔温显然也认出了江黎,刚才的脸上的阴郁情绪一扫而过,快得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他轻轻地拂了拂衣服上被撞皱的痕迹,抬起头浅笑道。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这位清秀先生明亮的眼睛暗藏着锋芒。
“小——希弗总,别来无恙。”江黎回道。
江黎将“小”字的尾音拉的极其的长,充满了不知名的意味。
故人重逢,两人相对而站,没有再见之喜,有的只是藏于各自心底的针锋相对。
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亲和的笑容,换任何一个外人来看,都道是两位旧友偶遇,喜不自胜。而只有两位当事人,江黎和科尔温自己知道,在他们这张看似和善亲切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张冷到极致的面孔。
江黎半敛着眸子,看向了科尔温脑后方,避开了两人的直视。
他与科尔温的故事说来话长。
这位小希弗总,曾经是江黎的学弟,同时也是助理。他与科尔温结识于洛夫星球的孤儿院,后来江黎被调去其他星球,两人也就失去了联系。只是不曾想,多年后这位儿时的伙伴也考入了与他相同的大学,并修习了相同的专业。江黎念着他同自己一般,无父无母,生活艰难,便对他多有照拂,甚至将自己微薄的学业补助也尽数拿去给这位旧友凑学杂费。后来,科尔温毕业,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和江黎同一领域深造研习,在修得学位后,成为了江黎的助理。
不过江黎一家子都似乎和自己的助理八字犯冲。突然有一天,希弗派人前来,说科尔温是集团老总遗落在外的幼子。当然,那是委婉的说法,直截了当地讲,那叫私生子。于是,科尔温与希弗相认,在这之后毫不犹豫地弃江黎而去,奔赴了自己集团小少爷的身份。
原本江黎对这些事情并不在乎,水往低处走,人往高处流,良禽择木而栖本就是人之常情,科尔温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位助理在走之前,卷走了自己的多年来的研究成果,转手拿给希弗当作“投名状”。
拿便拿了,他还把江黎手里头的资料全删了个干净。
江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往常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有那回,身边的人隔老远就能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那股瘆人寒意。
自此之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见是敌而非友。
至于科尔温进入希弗后怎么样,江黎也不再关心,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了解到,这位私生子在家中地位低下,生活艰辛。不过多年不见,不曾想这位昔日在希弗人尽可欺的幼子,竟然一朝执掌了希弗最高话语权,成为了集团的第一掌权人。
“真是有幸,没想到江医师这样的大人物,还会亲自位临鄙集团,参加这样微不足道的会议。”科尔温嘴上说着谦虚到极致的话,言语神态间却没有一点自谦之意,满满的都是高傲与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