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晴笑了笑，徐牧舟这才发现他的睫毛也染成了彩色的，在白净的脸上投下倒影：“我觉得赵姐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是吸引我的最大原因。现在所有人都以宣誓、效忠、集体主义为耻，但是赵姐能不惧人的眼光，在那么多人都表示抗拒了之后，还继续坚持宣誓，这种精神让我很有动力！”

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忽略赵月关听到“赵姐”二字后快要翻上天的白眼，徐牧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问：“那你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当然有。”鹿子晴说，“请问，这个独行APP，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果没有几天前赵月关的灵光乍现，就根本不会有“独行”APP——徐牧舟发觉自己有的时候会被目标蒙蔽，答案明明就在眼前，却总想着去远处寻找。

徐牧舟一直为社交媒体平台过多而感到困扰，觉得同一个帖子需要在六个不同的APP上分别发布，实在过于麻烦，于是早早设计了一个能够自动将帖子同步到所有平台的程序。

赵月关作为一个新入局的人，敏锐地发现，只要将这个程序进行进一步的优化和包装，它就有成为一个新的社交媒体平台的潜力——一个假以时日，终有一天可以代替所有其它平台的唯一的社交媒体。

赵月关利用自己的AI脑上网拉取了数据，并给随机抓取的五十万个人的邮箱发去了以优惠券为奖励的调查问卷——虽然优惠券是假的——但是他还是通过统计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嫌社交媒体平台太多、太麻烦的人不止徐牧舟一个，数量还很大。

有核心科技，有用户需求，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实现它？

说干就干，赵月关和徐牧舟一起，一天不到就做好了计划。

目前的程序只有将贴子自动发布到六大平台的功能，徐牧舟会进一步设计这个程序，让独行APP不光能统一发帖，还可以把用户在不同平台的评论区统一整合显示，只在独行APP里就能阅读和回复自己帖子下的所有评论。

这个功能完成之后，徐牧舟还会创建独行自己的内容区。

他们想着，用户只点开这一个APP就能完成所有发帖和互动，那么他们终于一天会习惯只用独行，并开始用独行发帖——那时候，其余的六个APP就会被逐渐淘汰，所有人都会到独行上来。

在徐牧舟精进程序的同时，赵月关会包揽下一切其它任务——设立公司，申请营业执照，招人，管理财务……

徐牧舟把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支持公司了。好在她不喜享受，吃穿住行都是普通标准，母父还经常心疼她一个人住，动不动就给她转钱。

工作几年下来，徐牧舟存了一小笔钱，虽然不多，但也能算得上是启动资金。

在她决定把存款全部用于公司之时，赵月关是反对的。赵月关说，他完全可以继续盗用虚拟货币，就像他平日里负担自己的交通费、服装费、买电脑的钱那样。

这个提议被徐牧舟坚定地否决了。她说，赵月关平时怎么偷钱她管不着，那些比特币大佬账上少了一次打车的钱或者一件大衣的钱也确实注意不到……但是，创建公司是桩正经事，要清清白白、认认真真地做，不能投机取巧，更不能偷鸡摸狗。

虽然把全部身家都掏了出来，但钱还是不算多。注册公司、律师费、服务器、正版软件、雇佣等一大堆事情等着用钱，徐牧舟实在是无法负担再租一间办公室，于是就在家里的客厅开起了公司。

徐牧舟抬头看了看赵月关大笔一挥写出的横幅，“独行APP入职宣誓仪式”，笔法苍劲有力，能看出写字的人有着不凡的精神。

“独行”这个名字是徐牧舟起的。她一直坚信，人类的最高级形态是不需要多余的社交的，特别是AI投入使用后，可以协助人类完成大量的事情——开车、买菜、家务、养老……这并不是她异想天开，而是经过了仔细思考的。

徐牧舟认为，人类在远古时期必须要多人合作，才能进行狩猎，有口饭吃，所以不得不群居；后来，人类驯化了小麦，有足够的人进行耕种和畜牧就可以，于是家庭单位变小了；再之后，工业革命促使城市崛起，人们想吃什么都可以出去买，不必再凑在一起耕田，于是大家庭开始分家，三口之家逐渐成为主流……

最近的这几十年来，三口之家也越来越少了，两个人，甚至一个人就可以构成一个家庭。人们也越来越不需要出门，只要打开指环的全息投影功能，想见的人就可以出现在你的客厅里。

所以，徐牧舟相信，人类进化的方向一定是越来越注重个人的。人类总有一天可以突破基因缺陷，成为更加独立的个体，不再当落后的群居动物。

群居，就代表着需要社交，社交就一定会有情绪碰撞，生出这样或那样的事端。自己说出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别人，别人又会把他们的不安投射到自己身上……小到一次争吵，大到国家开战，不都是情绪惹的祸吗？

徐牧舟很喜欢《美丽新世界》里的一段话：“家！一个狭小的空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亲密，黑暗，狭隘的房间里，三四个人互相吵闹。女人在那里喋喋不休，男人发号施令，孩子们哭闹……没有隐私，没有空间，一切都那么压抑、混乱。”

她觉得这段话描述得太对了，但她不喜欢这本书的走向。徐牧舟觉得，《美丽新世界》里批判的，倒是她想提倡的——毕竟阿道司·赫胥黎是上个世纪的人，有他的局限性。

他明明都让角色们有了解决情绪的神药Soma，却还要去批评这个完美的满分答案。

赫胥黎不明白，如果人类能像AI一样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以冷静而有序地解决每一个问题，计算出问题的最佳答案，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有多么高效，多么蓬勃。

所以，徐牧舟相信，人类不可避免且应该达成的命运，就是“独行”。

总有一天，没有人需要在儿女情长、家长里短上浪费时间，所有人都可以专注到发展科技上来。飞速的社会运转会点燃新一轮的技术大爆炸，比互联网更加伟大的发明将会出现——而这一切，都是她徐牧舟预测到并一手推进了的，她将会是那个乌托邦的奠基人。

也许在那个美丽的新世界里，她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到内心泛起一阵阵虚无和苦涩。

也许成了新世界的奠基人，有了那样的成就，她就终于可以填满心中的那个空洞。

那个世界里肯定会有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