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年10月9日，星期日。今天是秦始皇住在我家的第五天。”

徐牧舟在个人电脑上输入着，写到这里，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写道：“这句话无论是第几次讲，都还是十分荒谬。

“明天我就该回去上班了，到时候家中只有秦始皇一个人，我有些担心。

“虽然昨天已经在各处安装好了监控，但还是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不能在家中控制情况。”

徐牧舟想起前天晚上，自己正在屋里参加一个线上的“AI自主决策与道德责任”研讨会，洗手间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她赶忙推开房门冲过去，只见秦始皇正两只手臂扒在洗衣机外，胸部以下的整个身体都在洗衣机中疯狂地震动。

见徐牧舟前来，秦始皇大喊救命，舌头被晃得如一条蛇般甩了出来。徐牧舟赶忙拔掉了墙上的电源，脸上的无奈表明她并非头一回遇到类似的事情。

看见徐牧舟的表情，秦始皇解释道：“我想着，洗衣机能洗衣服，为什么不能洗人体？这样洗澡不用自己动手，多方便。”

“如果能洗的话，不是早就该有人这么洗了？”徐牧舟哭笑不得。

“那么多人被苹果砸过，也只有牛顿悟出了万有引力。”秦始皇辩白道。

徐牧舟被他这自洽的逻辑说服，不由得点了点头，伸手将他从洗衣机里拽了出来。

除此之外，在与她同住的短短几天里，秦始皇还做出了许多怪事——

不愿意进行麻烦的垃圾分类，趁徐牧舟不注意，在厨房灶台上销毁塑料瓶子。

因为想要再尝权力的滋味，不停地喊空调开启关闭，造成电路短路。

戴上徐牧舟给他买的通讯指环后，总是在指环震动时惊恐地大叫。

见徐牧舟在跑步机上锻炼，皱眉说有这牛劲不如去耕二亩地，原地跑有什么意义。

趁夜把家中的语音助手更名为“蒙恬”，害得徐牧舟第二天一早无论如何也喊不开客厅的窗帘。

因为对方系统无法设置在启动前发出“遵命，皇上”的语音，打死了任劳任怨的扫地机器人。

……

其中最令徐牧舟无语的，是秦始皇曾在一个下午，对着夕阳，拿着一颗徐福记酥糖，让她给它下跪。

“这是你先祖的名字，”秦始皇说，“你的家中竟然连对他的供奉都没有，把他的legacy放在那样憋屈的一方小玻璃盘子里——”

“你等等，”徐牧舟精神一振，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是说了个英文吗？”

“朕会英文，很奇怪吗？”

“……太割裂了，太可怕了，你不知道这有多奇怪。就算你是半个联网的AI，从你嘴里说出英语，也很奇怪。”

“不说那些题外话！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竟然这样对你的先祖——”

“你真的认为徐福记和徐福有关系吗？”

“不许如此直称你先祖的名讳！”

这些天里，秦始皇闹出了大大小小许多乌龙，徐牧舟虽然觉得好笑，但也早有预期。

唯有一点十分出乎徐牧舟的意料，那便是秦始皇对女体适应得倒是很快——想来可能是因为，那具身体的“非人类”特性，远远地掩盖过了其“女性”的特征。

虽然人工智能并不需要吃饭和洗澡，但是为了更加仿真，牧舟的公司还是制作了相关的功能——人工智能可以吃饭，不吃也行，吃进肚子的东西可以通过打开背后的排弃舱而清理干净。

至于洗澡，那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用酒精纸擦拭便可以完全清洁干净。

但无论牧舟提醒多少次，秦始皇都还是会每天煞有介事地问她晚饭吃什么，把洗澡水烧到38度，以及在“睡觉”前不肯自己接充电口，而是闭上眼睛，让牧舟帮他接电，好欺骗自己并没有像个电器一样在被充电。

徐牧舟逐渐明白了，秦始皇虽然是半个AI，有强大的联网学习能力，但他本质上还是拥有着人的灵魂。他体内“秦始皇”的那部分，决定了他很难理解现代社会的许多事情，且有着顽固的人类身份认同。

这让徐牧舟有些担心——如果他“人”的部分占了上风，那针对他的研究就不能单纯地被认为是与AI相关。换言之，秦始皇就算适应了社会，也难以被当作“AI可以适应人类社会”的论据，她的论文将无法劝说政府允许AI投入使用。

不过，即便那样也无所谓，秦始皇复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话题，她无论如何都能功成名就。等她跻身世界人工智能科学家前列之后，就可以获得更多组织的青睐，说不定还能组建自己的科研小组。

到时候，有了权威，再提议政府重新讨论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还不是小菜一碟？

也许等人工智能真正投入使用了，看见人类社会在朝着高效精简的方向发展，她就能终于摆脱内心的空虚，获得真正的安宁。

“为了让秦始皇尽早适应社会，我决定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带他出去逛逛。”徐牧舟在电脑上记录着，“这有很大的风险，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徐牧舟关上电脑，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黑色短袖和短裤，向卧室走去。

牧舟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为了方便工作，她在书房里搭起了行军床，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秦始皇。

秦始皇对此事毫无感恩之心。无论徐牧舟如何否认，他都还是觉得她是他的臣子，为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这使得徐牧舟更加不遗余力地在任何有机会的时候都要怼他两句，避免他进一步蹬鼻子上脸。

卧室的门开着，秦始皇正躺在床上看《楚汉传奇》，他这些天对这部老剧特别感兴趣，常常边看边发出“我大秦竟然落到这帮庸人手里”的叹息。

牧舟不得不时常提醒他，那都是演绎，不要当真。

其实秦始皇最想看的，是《大秦帝国》。但在他看了第一集便暴喝“这根本没发生过”，并摔碎了徐牧舟研究生学校的纪念水杯之后，他便被禁止再看那部剧。

徐牧舟还依此立下了一个规矩：以后再弄坏家中的东西，就要通过劳动来偿还。

才不过短短几天，秦始皇已经包圆了家中洗衣、洗碗、扫地、分类垃圾等家务，甚至学起了做饭，徐牧舟都快要没有事情能分给他做了。

“皇帝，该出门了。”徐牧舟把衣服扔给他，“换上这个。”

正看电视剧看得入迷的秦始皇头也不扭，单手接过空中飞来的衣服，也不看一眼，就换了起来。

“对了，出门我总不能叫你皇帝吧，会被人当成疯子的。”牧舟倚着门框道，“你想好给自己取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了。”秦始皇点点头，“我叫赵月关。”

“赵月关，这名字倒是挺有趣，又诗意又不乏霸气，还有种边塞的感觉。你是怎么想到——”牧舟说着，突然意识到月关二字只是拆开了的“朕”字，顿时被口水呛得咳嗽连连。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字啊？以前不许别人用，现在还要拿来当自己的名字。”徐牧舟无奈地说。

“这些什么也不是的庸人，竟敢都用朕专属的字！朕就要叫赵月关！”秦始皇指着电视剧喊道。

“好好好，赵月关，你一会儿出门跟着我就行。如果有人问你话，你就笑笑别说话，懂了吗？”

“别人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再奇怪也不会比你可能说出来的话奇怪——”牧舟说着，却突然被秦始皇的尖叫声打断，她忙问，“怎么了？”

“你给朕穿的什么东西！”秦始皇从床上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身上的短裤短袖，“这是什么！”

“正常的夏天衣服啊。”牧舟不知道他在震惊些什么。

“朕是一个女子！穿着这样的东西上街，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你快别笑死我了。”徐牧舟噗嗤一声，“你是什么女子，顶多是具千年古尸。”

二十分钟后，在徐牧舟的强迫下，“赵月关”终于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