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浓缩咖啡下肚后，徐牧舟终于接受了现实。

她坐在滚轮椅上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那刺眼的蓝光已经停歇，思维模型程序中央显示着“传输完成”对话框，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无法操控的已锁定界面提醒着徐牧舟：这件事情是完全不寻常的，你的电脑里面，竟然栖息着秦始皇的灵魂。

这算是闹鬼吧？还是两千多年前的古陵老鬼。

徐牧舟却并不觉得害怕，应该说，她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害怕了。她还有一肚子的疑问，如一团乱麻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而且，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当你一不小心复活了中国历史上的千古一帝时，该怎么办？上报组长？打电话报警？亦或砸了电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选择了最后一个选项，那算是杀人吗？

徐牧舟正在努力理清思绪，电脑里的人却不耐烦了：“朕命你接驾，放朕出去，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不遵旨？”

“这就是问题之一。”徐牧舟看向屏幕，“你已经不是皇帝了。”

“你怎敢如此口出狂言？”

“你不是联网学习了现代知识吗？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国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皇帝了。”徐牧舟平静地陈述道，“不能当皇帝，就算让你出来，你该做些什么呢？”

这一通质询把电脑里的人给问沉默了，设计室里顿时无比寂静。

看来这老哥也没什么想法——毕竟是两千年前的人了，突然复活在一个他完全不适应的世界里，这里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徐牧舟想了想，也许让他魂飞魄散才是最人道的做法。

她思忖了半晌，刚要开口委婉地建议对方再度去死，却听见音响里面传来了坚定的声音：“无论如何，朕都要活着，这是你们徐家的责任。”

“你怎么老说我是徐福的后人？”徐牧舟皱眉，“他不是骗了你的钱，出了海再也没回来吗？历史上没有他后代的记录啊。”

“那都是些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徐福虽然没个正形，但他确实完成了朕给的任务。”男声变得怀旧起来，“他找到了仙方，虽然那仙方与朕的要求相去甚远，还得先死一次——想到这个朕就来气！这个混球！”

见对方骂完人就不继续说下去了，徐牧舟追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知会与你。”男声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接朕出去？这里面实在不好受。”

“秦始皇”的声音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强硬，许是因为被点破了不再是皇帝，多少丢了些底气。

徐牧舟摇摇头：“问题还没解决，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出来。现代的户籍制度很严格，社会治安系统完备，每个人都是要受到监管的。你出来的话，根本没有身份，要怎么生活？”

“朕现在是半个人工智能，给自己伪造一个假身份，再容易不过了。”

徐牧舟倒是忘了这一点，眼前的这个“秦始皇”已经不仅仅是两千年前的那个秦始皇，还是从她手下诞生的AI，这让她有些晃神——

那严格意义上，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一个加了人工智能buff的秦始皇，还是一个自认为是秦始皇的人工智能呢？

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徐牧舟继续问道：“好，就算你有身份，但还是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出来要做些什么？复辟封建王朝吗？”

“这就要问你了。是你在这里搜集朕的信息，才复活了朕，你本来想做什么？”

对啊！这一通闹剧把徐牧舟都给搞懵了。她这才想起来，一开始建立秦始皇的思维模型，是为了看看秦始皇会如何统一社交媒体！是在这个过程中，她才不小心唤醒了秦始皇本尊。

所以，秦始皇上一世追求的“永生”，竟然是在两千年后，通过将意识传输到人工智能思维模型中来实现的？

当年徐福找到的仙方，竟然是如此现代的高科技？那这到底算是科学还是玄学？

徐牧舟惊叹称奇：“你告诉我，当年，徐福——”

“怎能直呼你先祖的名讳！”

“你别吵，我在问你正事。”徐牧舟啧了一声，十分不耐烦，“徐福是怎么和你说的，他的后人会怎样复活你？”

“徐福有言，在朕死后的第三十八个甲子年，月圆秋祭之时，天地交汇，灵力穿梭于人世间，是为天道复归之夜。这天夜里，他的后人将借助寰宇之间的全部力量，凌越认知之囿，遁入难解冥域——”

“说点我能听懂的。”

“就是，通过当年朕无法理解的手段，将朕复活，给朕……真身，并获得永生。”

“就这些？”

“就这些。”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啊。徐牧舟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觉得就这么一会儿，自己应该已经白了好几根头发。

“徐福后人——”

“我叫徐牧舟。”

“好，徐牧舟，朕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着。”那声音道，“朕死的时候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朕当年根本不想死。朕现在头疼得很，不光头疼，还有些惘然。”

那肯定的。短短几个小时，吸收了人类两千多年来的知识，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不惘然才怪。徐牧舟理解地点了点头。

“但是，朕敢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朕要活着，且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活着！至于活着干什么，人间丰富多彩，一定有朕想做的事情。等朕先活过来，再慢慢想也不迟。”

“说到想做的事情，我倒是有一个提议。”徐牧舟直起腰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一开始建立你的思想模型，是想知道，如果是你，会怎么样统一社交媒体平台。”

……

一阵久长的沉默，徐牧舟还以为秦始皇掉线了。她走上前去，敲了敲电脑屏幕：“你还在吗？”

“……你竟然为了这种区区小事唤醒朕。”男声有些凝噎，“朕好歹也是成就了千秋霸业的始皇帝，竟然被如此卑微的破事儿惊扰——”

“你要是这么说，那回去睡吧，别在这里占着我的电脑。”

“别！别！朕就是说说！”男声急了，“行，你想统一社交媒体平台，这个朕在行，是朕的看家本领。你让朕出来，朕帮你。”

“你能不能别老朕来朕去的，听着特别扭。”徐牧舟撇嘴，“谁会这么称呼自己啊？演古装剧呢？”

“这就是朕的说话方式，朕习惯了这样说话！”

“那现代有的是东西需要你习惯呢。连区区一个自称都不愿意改，还想让我相信你能融入这个世界？”徐牧舟不无讥讽地说道。

“行行行，朕不说朕了，从现在开始，朕只说‘我’，行了吧？”

徐牧舟闻言沉吟了半晌，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读懂。

片刻的沉默后，她猛然站了起来，下定了决心的模样，走到桌边。

“你等着，不要出声，跟我走。”

徐牧舟端起电脑，打开设计室门，穿过因为停电而十分幽暗的走廊，向四楼的库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