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月明睡的不算安稳,第三次惊醒,已是后半夜。
翻来覆去滚了三圈,确信自己再没睡意后擦干净额头的汗,她妥协地爬起来,裹好外袍趿着鞋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放纵夜风卷着小雪肆意闯进来。
——大半夜穿一身白,像个女鬼。
段宵靠在树干上,手里捏着几颗小石子上下抛着,不动声色打量窗下放空的人。
隋月明身上披着大理寺发下去的冬袄,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烈风带到身后,露出两肩骨头,有些尖锐,衬得她格外瘦削,像很久都没吃饱饭似的。
她双手撑在窗框上,目光虚无,像要羽化升仙似的。
段宵扔石头的动作微滞,石头在空中顿了几秒,他抬手横扫揣进掌心,拇指一推——
“咔哒。”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一粒小石子落在隋月明的窗前。
她被拉回了俗世。
隋月明探头朝着石头投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在风里摇着叶子仿佛向她问好的常青树。
树影婆娑,树上的人看不清楚。
很快,又一块小石头精准落在她的手边。
“段大人,夜深了还不睡吗?”隋月明有些无奈。
段宵实在睡不着。
房间里的异味,鼾声,都让他难受到想随机抽两个人扇醒再掐死。
为了同伴的安全,他不得已爬起来,找个安静的地方放空自己。
“不困。”段宵枕着头躺回树枝上,“你呢?”
“饿了。”隋月明撒了个蹩脚的谎,“把这阵捱过去就睡。”
“哦。”
……
“想吃点东西吗?”
段宵突兀地打断持续的宁静,从树上一跃而下,脚落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踩着落叶和雪,走到隋月明的窗前:“我也饿了,吃吗?”
“?”
隋月明缓缓皱起眉头。
“唰——”
起锅烧油,油点子一蹦三丈高,又从高空落下被火舌舔舐吞进肚里。
段宵掐了两根小厨房种的辣椒扔进锅里,混着切好的鸡肉一起,伴随葱花下锅,香味飘了出来。
“鸡蛋。”他背对着隋月明,动作干净利落,顺便腾出一只手,朝后伸过去。
隋月明愣了两秒,意识到他在叫自己,连忙把一颗才从鸡窝里摸出来——甚至残留温度和排泄物的蛋塞进段宵手里,见他接过后在锅边一磕,单手分开蛋壳和蛋液,再潇洒把蛋壳扔进小桶里。
直到两道大菜放在桌上,隋月明才从懵逼中醒过神,她满眼佩服:“你会做饭啊老大!”
“好久没做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尝尝。”
段宵端出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自己抽了根木筷子,还没伸进菜里,就听见门边传来的鬼叫:
“好~香~呀~吃独食不叫我!”
李春源顶着一张困到极致的脸扒着门,浑身散发哀怨的气息:
“要不是小爷起床放水,都不知道你们私下给自己开小灶,好啊段老二,你还把我当做好的朋友吗?”
“别废话,吃不吃?”
“吃,那咋不吃,但得加点小酒,这才美滋滋。”
李春源不知从哪里抱来半坛子酒,还从柜子里摸出来三支缺口的酒碗,各掺上半碗,豪气地往她和段宵面前一掷。
用力太过,酒水在碗里荡了两圈,撒了点出来,他嘿嘿一笑:“桌子先喝。”
“滚蛋,她还病着,不准给她倒酒。”
段宵自然而然顺走她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喝得太急有些顺着下巴落了下来,他反手爽利地抹去,动作极尽潇洒。
李春源咂咂嘴,道了一句“也是”,便给她倒了满满一碗羊奶。
看起来还没清醒。
隋月明吃得秀气,胃口又小,她吃得七八分饱后擦了擦嘴,托着腮问:“老大,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七八岁吧,家里人走得早,只能自己做。”
段宵说的云淡风轻,也许是酒劲上来了,他虚着眼回忆。
他自幼丧父丧母,家里虽还有个长兄,但也因病去了,家里满打满算就他一人。
“当初为了糊口我混进书院,主动做陪读侍郎,虽然吃了些苦头,但好歹也换来进考场的资格。”
“然后!段老二殿试一鸣惊人,狠狠打了那群富贵囊虫的脸,寒门书生逆袭状元郎,当场被皇帝点进秘阁监,牛吧。这事儿在京城也是一桩美谈。”
李春源给段宵斟酒:“敬你一杯。”
秘阁监是直属皇帝的官僚机构,所有官员都由皇帝亲自点招,算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
所以能混进去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只要抓住机会,定能平步青云,此生官途亨达。
那段日子也的确是段宵人生中最风光的几年,他府中的门槛被来往的宾客、媒婆踏破过无数次。所过之处皆是追捧者,人人都盛赞他是紫微星降世。
“可你现在是大理寺少卿?”隋月明一语中的,没忍住问:“后来怎么没留在秘阁监?……啊如果您觉得冒犯,不说也行。”
“都是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段宵深邃的眼睛幽幽泛起波光:“我想要找的真相藏在大理寺的书阁里。”
恍惚之中他仿佛又看见被打翻在地的烛台,眼前一明一暗不停闪烁。
浑浊的烛油倒映出地板上女人狼狈的身子。
长鞭呼地抽在背上,倒刺带起大片血肉。女人挣扎着爬向角落里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的小孩,掰开他的手指把紧攥着的东西塞了进去。
那是一尾银鱼,和半截暗紫色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