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么放过张家,直接回去?”
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李春源百思不解:“张家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都打算一笑置之,这不像你啊段老二!”
段宵没有回他,而是转头看向自从出府后就始终沉默不语的隋月明,带着逗弄的语气问她:“你觉得呢?该怎么做?”
“……我会先同意和她合作。张贺明已死,张家子嗣不成气候,城主的实权只会交给孟仙雨。”
隋月明看着脚下,头也不抬,像个小提线木偶:“城主府站稳脚跟离不开春光楼的扶持,春光楼也需要城主府源源不断进贡。所以与其花时间重新培养另一个张家,不如把对接的人从张贺明换成一直知情的孟仙雨。然后我们就可以借她的手扳倒春光楼。”
“等春光楼一倒,再连同张家的债,一并清算!凡事一码归一码,光靠一点便利就洗濯全部污秽,痴心妄想。”
李春源看向她,眼里下意识闪过讶然,他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画技了得,脑瓜子也机灵:“可孟仙雨的孩子是春光楼杀死的,那个劳什子楼主怎么会和她合作?”
“谁肯信夫君联合外人害死亲儿子?这么多年,孟仙雨一直知道春光楼的存在却从没有过意见。所以在楼主眼里,夫人和城主如今依旧是牢不可分的共同体。”
“也是……不过那夫人挺惨的,死了儿子,杀了丈夫,她一个弱女子,现在居然——你们为啥都这种眼神看我,我又说错话了?”
不怪李春源谨慎地闭上嘴,面前两人的表情实在有些异样。
隋月明奇怪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纯良的孩子,真是不可思议”。段宵就更粗暴易懂了,他一脸讽刺。
“难道不对吗?”李春源挠了挠头,有些挫败但也不内耗,“小隋你说,我看见段宵那张死人脸就体寒来气。”
“城主夫人惨不惨另说,但弱女子这点恕我不能苟同……你说她看到真桃喜死亡时无动于衷对吧,一个不畏惧死亡,对儿子滥赌发卖小妾毫不在意,敢在春光楼杀手跟前撒谎,又面不改色除掉自己丈夫,现在甚至想接手整个张家权利的女人,算弱吗?”
隋月明沉声道:“她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些。”
段宵满意极了,看隋月明有种看得意门生的自豪:“不错。”
他下意识想搓她脑袋——
没搓到。
隋月明闪开了,看他如看陌生人。
眼神似冰,格外寒凉。
段宵的手顿在空中。
“生气了?”他明知故问,一边自然地把手收回来挠了挠头。
但隋月明瞬间收声,埋头快步急走,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突如其来的冷淡让气氛彻底陷入尴尬,连李春源都察觉到异常,前后来来回回打量他们俩人。
“喂……”段宵微微皱眉,他伸手拉住隋月明的衣袖,没费力气就把她带着转了个身,逼她不得不抬头看自己:“问你话呢。”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暧昧气息交换,暗潮涌动。
“问话?”隋月明突然冷冷笑了出来,打破沉默。她表情带着微妙的讽意,懦弱听话的伪装顷刻卸下,露出藏在乖巧皮囊下的锋芒:
“您是用什么身份问我?领导?还是同伴?哦——我怎么配当您的同伴。那我就以手下的身份回答您,虽然我被砍了一刀,脖子还被您划了道口,但我一点都不生气,完全不在意,这个回答您满意吗?”
扭伤的脚踝此刻隐隐作痛,胸前没包扎的伤口也渗出血来。
她用最拙劣的技巧躲避专业杀手的攻击时,一边害怕自己小命不保,一边又在担惊受怕里操心自己会暴露身份,影响段宵。
可这会儿段宵只是冷眼看着她狼狈躲窜,把她当做鱼饵反向钓鱼。
她问的尖锐,心里烦躁:“既然您已经决定利用我受伤吊出背后的人,就不用在意我的情绪了吧。”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隋月明只想把所有杂念抛之脑后,倒头大睡。但段宵还在说一堆无聊的废话,她也还要再去辨认他字里行间有没有一点点的愧疚。
她闲得慌啊。
“姓隋的,你觉得我……”
“——大人,我疼。”
她叹了口气,软下声道:“我好累,脑子也很乱,您可以先别和我说话吗?”
空气紧绷,一切噪音在此刻归于死寂,连呼吸声都静不可闻。
“……好。”
段宵沉下脸径直路过隋月明,滔天怒气被压进他深不见底的灵魂海洋,翻滚出更为复杂的情绪。
走了不出半里路,他握紧拳头猛地站定,像下了某种决心,扭过头大步上前,俯下身逼近她,出其不意道:“我没用你受伤当——隋月明!”
砰!
隋月明支撑不住了。
她没来得及听完别扭的解释,两眼一闭,晕死在段宵的怀里。
-
再睁眼,隋月明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色中,除了她自己在莹莹发光,能勉强看清脚下两三寸土地外,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她掐住自己的掌心,明白自己大概是又做噩梦了。
试着往前走两步,眼前却斗转星移,突然,眼前腾升起一股灼热逼人的大火。
“轰——”
嘈杂的声音如海浪般打进隋月明的大脑,化为羽翼带着她自高空俯瞰被大火包裹的隋府。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惨叫声与得意的大笑混在一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连带着灵魂一齐迸发尖叫,火光肆虐,来不及逃跑的人如同海草似的纠缠在一起,焦糊味道愈来愈浓。
大家朝着大门冲去,却在门外等来蓄谋已久的杀阵。
火光之下,隋家仆奴百余人,不留活口。
“不,不要!!!”
指尖在即将触碰时彻底扑了个空,接着,所有画面乍然褪去颜色,世界像被某根手指无聊剥落的墙皮,外壳一点点在她面前碎成渣滓。
她就站在颓垣断壁之中,双耳不住嗡鸣。
直到眼前白光一闪。
“隋月明。”
有人在呼唤她。
谁在叫我?你在哪儿?她捂着耳朵赤脚跑在荒芜的大地上,胸腔所有的气体都被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