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庄是座破败荒凉的小村,四面环山簇拥,狭窄的山体挤出一条勉强能过两人的盲肠小道,呼啸的烈风从中穿过,如同婴幼啼哭。
“这是进村唯一的路,连着下了七八天雪,路口全被堵死了。”山脚下沏茶的老板收了李春源递出去的碎银,给他们倒了碗热茶,“现在山上畜牲找不到吃的,饿的冒精光,全靠下山抢吃的。”
茶馆院子里陈列着几只断翅断脚的土鸡,肚子干瘪凹陷,内脏空空,应该是被一爪子捞空吃干净了。
“要不是我晚上起夜看见,我这几只鸡都留不住的,一点骨头没给留,死畜生哎。我整个雪季没肉吃,大官你们管不管?”
“管,当然管,咱们大人就是为这事来的,老百姓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一天不解决,我们一天睡不着。”
隋月明一口应下,人鬼精,说话也讨喜,把茶老板捧得高高兴兴的,直说还是京城来的官靠谱,以后家里的鸡苗下鸡蛋了一定给大官们送。
“对了老板,”她眼珠一转,浅色瞳仁在雪光折射下熠熠生辉,“您知道这条路是多久堵上的吗,这么久有人来往过吗?”
“嚯,下雪当天就堵了,晚上咱不知道,白天只要我开着店就没见有活人进出......不对,不对不对,有一个。”
他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双眼一亮:“老白家媳妇回来过,进了山没见出来!”
段宵眉心微皱:“老白家媳妇?”他眼神示意隋月明把画像拿去给茶老板看:“是不是这个人。”
“是她,是她,我还想这么久不出山又不进村,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山里头喽,大官,你们找她啥事啊?”
“是不是她犯事了?”茶老板急急忙忙压低声音,好奇心快要溢出来,看段宵闭口不语,只是冷冷盯着自己,他讪笑着点头,极尽谄媚,“我就是好奇,好奇嘛。”
片刻后他又眨巴眨巴眼睛凑到看上去更人畜无害的隋月明身边,搓着手,一脸藏不住事的表情。
“老板,干涉朝廷办事是要被抓起来的,你知道不。”
“我是想揭发——”他抻着脖子,脸红心跳,“我以前就觉得她不对劲,她总是带很多女的回村,一个赛一个漂亮,但是那些女的我见过一面,都不会说话,像莽脑壳......”
茶老板虚起眼睛,透过漫天雪雾,仿佛看见风雪深处一个总穿着一身黑袍,佝偻着背的女人。
悉悉索索。
衣袍摩擦,铁链撞到一起发出泠泠声响。
老妇手里牵着绳,身后缀着十来个不会说话,面无表情的姑娘。
她经过茶老板的摊位,顺手把绳子拴在柱子上——那里平常用来栓老板看院子的大黄狗。
平常威猛霸道的大狗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被老太婆一脚踹开也不发火,夹着尾巴呜咽一声跑路了。
那群姑娘们也格外安静,挨个乖乖站着,不哭不闹,像石化的雕像。
“哟,这不是老白家的,好久没回来勒,她们——吃茶,还是住店?”
茶老板就着围裙擦了几下,和老妇对视上的瞬间被那双深凹进去的浑浊双眼吓了大跳,话在嘴边滚了一圈生硬地一转。
“吃茶。”
“几个人啊,十几个碗估计够呛,我还得再煮一锅,您得等等。”
“就我一个。”
他撇撇嘴,不再多问,假装自己是个哑巴,老老实实端茶,还没走进就听见老妇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但是他耳朵好。
“今年收成不好,才十来个......不知道怎么交差。”
冷汗瞬间沁出来。
茶老板下意识往那些姑娘身上瞟,一个二个双脚被铁链捆着,看上去傻乎乎的,眼里无神。
他边看边后退,突然腰上抵住什么软软的东西。
手比脑子快,他反手一模,湿漉漉的,全是水,喷洒的热气透过衣衫传到身上,他猛地回头,和挂着口水——
“狼啊啊啊啊!!!”
“你居然没死?”
“什么死不死的,朝廷的人说话咋这么难听。”茶老板给插话的李春源怼了回去,“反正我吓晕了,啥也不知道,等醒过来人也不见了,后面好几个晚上都不敢合眼。”
“怎么不报官?”
“当时不敢报,再加上都是熟人,万一是我想多了呢?后面就忘记了,毕竟只撞见过一回。”
最重要的一点茶老板藏着没说,他怕得罪了老太婆,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不是那老太婆的狼下山把他的鸡给咬死了,官府的人恰好来查,他也犯不上啥都往外倒。
“不过现在想想,她估计是在外面偷了别人家的女娃儿......我可是什么都交代了,您别到时候把我供出去。”
隋月明想起那本卷轴,脸色骤然黑沉,她大概知道那些字符代表的意思了。
正是因为想明白,她这会儿觉得鸡皮疙瘩遍布全身,后脑勺一阵一阵泛着疼。
那些被庄白氏带走的姑娘,也不知被她卖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老大,我们什么时候进山抓人。”一时间她热情高涨,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把驯狼女弄死。
“再等等。”段宵借老板的后院就地扎了几个隐蔽的帐篷,“连狼都饿到下山偷吃,说明山里已经没有什么食物来源了。”
极端天气失温,极度疲劳空腹,高龄腿脚不便的老妇,几个要素凑在一起,真是天助大理寺。
段宵脸色森然寒冷:“老东西最好保佑自己命硬,扛得过下一个雪期,原地驻扎,等我命令进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