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七快步走向大人的尸体,将包中的两罐酒糟和醋交给朱明聿:“祝大人,帮我起锅烧酒糟和醋”。
朱明聿虽有疑惑,却还是令张冲山照办。
陈阿七蹲下身,难闻的焦臭味儿扑面而来,她掏出一颗苏合香圆含在嘴中,随后又掏出一颗递给身旁的朱明聿。
朱明聿本可以凝神屏息,却还是伸手接过细细端详,辩认出淡淡的苏合香、麝香等多种香料,一瞬间芳香开窍,随后送入口中,略感辛、苦,尸臭之味缓解许多。
陈阿七观察李文农的尸体,连连摇头,尸体上水迹尚存,应是昨晚百姓浇水救火所致,死者的皮肉早已烧焦,附着在骨头上面,这意味着藏匿在皮肤组织和器官上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祝大人,还请帮我记录”。
朱明聿在一侧观察之际,忽见她递来一张纸,纸质粗糙,上面写着“检尸格目”四个大字,纸上另记有数十列,分别是额头、眉眼鼻嘴、脖颈等,难怪她昨日嫌弃那刑房主事王大年验尸粗糙。
朱明聿不免诧异,她一介女流之辈,竟习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笔墨横姿。
他抬眼望她,只见她此时衣袖挽起,自是腾不出手来一边验尸一边记录。
“你虽然不知内脏、人骨构造,但我会报上部位,你只管记在对应各处便是”,陈阿七怕他不知所以,嘱咐道。
随后掏出三柱麝香点燃,插在尸体头部冲着的地上,这是她随师叔被雇起坟撅尸的惯例。
动尸剖体,扰鬼清幽,以防阴气侵袭。
“死者身高六尺五寸;头颅被烧焦、崩裂;全身肌肉大部分脱水挛缩炭化;眼周松弛,未见鹅爪状;四肢拳缩”,随后她切开气管喉部和内脏,继续道:“气管未见炭尘沉着,胃内无炭末,内脏未见樱红色。”
可惜口腔、鼻腔烧毁严重,无法观察出内是否有烟灰、炭尘沉着。
朱明聿闻言找到对应列的位置记下,心中暗道,身高六尺五寸,确是李文农无疑。
陈阿七做完表征检查,继而进行毒物检验,她取下束发的银簪,放进尸体内脏,敷上一层油纸封闭,静置片刻。
朱明聿有些惊诧,寻常女子的发饰仅做修饰之用,她竟然用来验毒,还真是奇女子。
“银簪置于内脏,未见发黑”。
朱明聿不免停顿往前,也就是说,李文农生前未曾中过毒。
陈阿七不免疑惑,尸表特征显示并不是直接烧死,但尸体未见明显损伤,又不是中毒身亡,好不蹊跷。
她命人清洗发钗,转向孩童的尸体,从头至尾又做了检验,结果如出一辙。
此时酒糟和醋皆已烧热,陈阿七接过一瓢,泼向孩童尸体的四周,只见地上显现血迹。
“孩童尸体四周见血迹”。
她转向大人的尸体四周一泼,道:“大人尸体四周未见血迹”。
朱明聿眉头紧皱,这意味着陈文农与其儿子的死法不一,这究竟为何?
“祝大人,敢问李文农娘子何在?”陈阿七验尸完毕,她记得昨日周围百姓救火后曾在门外一阵唏嘘“把三人烧成了焦炭”,他们未进屋内,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一家三口都丧命于大火,殊不知葬身火海的只有李文农和其儿子,其妻未见踪影。
朱明聿微微诧异,自己并未在她面前提及过李文农娘子,陈阿七竟然知道她的存在,回应道:“我昨夜派人全县搜查,暂未发现踪迹”。
“他的娘子叫什么?”,陈阿七接着询问。
“名唤李苗氏”,人群中传来低沉醇厚的声音,迎面走来年过天命之年的中年男人,身着绸缎华服。
“这是李文农一系的里长赵老”,钱滚滚向朱明聿介绍道。
陈阿七了然,大乾官员最低等级是县级,仅有知县、县丞和主簿几人,不仅负责税收、??户籍、??建设、??教育等,更要听讼断狱,??审理民事和刑事案件,寥寥数人对着上万人,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依大乾律,每一百一十户人家为一里,纳粮税的前十户轮流当里长,负责调解里内争端,剩下的一百户中每十户为一甲,共有十甲,中央集权—布政使—州—府—知县—里长—甲长—百姓的管理层级由此产生。
这些里长多为县内的乡绅,祖上或多或少都曾入朝为官,因此子孙也过得较为殷实,在百姓中较为德高望重,眼前的赵老便是李文农所属里的里长。
“赵老,她出嫁前唤什么?”陈阿七倍感无奈,女子自出生地位便低于男子,但好歹有个姓名,婚嫁之后反倒被冠以夫姓,名为父姓,从此再也没了自我,这是哪门子道理。
赵老皱眉,他只记得她姓苗,又嫁给了李文农,姓名自然是李苗氏,她出嫁前的姓名……自己还真的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