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何苦跌落人间泥。
他嗤笑一声,他有什么资格作此感慨,这一把抓手里未尝没有他出的一份力。
“两年六个月二十天了。”
我好像才够到见你的门槛。
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应该和萧晚卿鉴是非,坐高堂。
裴凌泫心中滋味复杂,不是他不够好不够勤勉,是面前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太过优秀。
“后来遇见了陛下,她总是很粘你,我告诉她大业需待,她对这些事情有心,但谈不上多上心。”
毕竟她心上全是你。
后来全都变了。
明明我和她的关系也比离你近。
再稀薄的血亲也是血亲,我们之间的情缘斩不断。
知道什么时候陛下才起了争储的心思吗?
那日也是一个闷热的下午。
马蹄前足踢到水坑,将石块碾了碾,蝉鸣声中升腾起一股热浪,再多的冰块都会融化。
裴凌泫记得自己和萧晚卿并肩站在轩月楼二楼靠窗的位子旁,店小二上了壶好酒,她没喝,从食盒盖子里拿着糕点自顾自吃起来,唯独留下了淡青色的荷花糕。
他也很想吃。
于是伸手要一块,表妹护食地紧,挑了块红粉色的柿子糕,味甜得腻味。
修长的手指从表妹食指捻过的地方捻起,覆盖住糕点上的软印。
他并不是很讨厌这个味道,但从那次以后再也不碰柿子。
扶相与从学堂出来,日光熬人,檐角上的赤漓兽张牙舞爪将人罩在身下,独留给他一丝凉意。
萧晚卿从窗户的缝隙里死死盯着扶相与,一直不放。
他则盯着萧晚卿死死不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睛都酸掉了,表妹还是兴致勃勃。
一柱香过后,青屿匆匆赶来,叫苦不迭:“我的老天爷,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要是放在其他富贵人家,哪有小厮敢这么对主人家说话。
纸伞打开,扶相与桃花人面碧水玉冠,怎么看都是天人之姿。
扶家少郎,颇有扶宰相治世的遗风。
白皙的面孔上,黑耀玉坠般的眼珠动了动,顺手接过了青屿手中的伞骨,二人在长街上走动,伞柄还会向青屿倾斜。
一时之间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
“当上皇帝,我会要什么有什么吗?”
表妹头一侧,看着扶相与的神色越来越痴狂着迷,一刹那他便懂了。
他和表妹本质上是一类人。
“会,自然也包括他。”
扶相与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萧晚卿才念念不舍收回目光。
“好,” 萧晚卿抽回身,见裴凌泫手伸向食盒, “荷花糕留下,其他别动。”
“那我们接下来杀谁呢?”
语气飕飕,终于认真了回,葱指在案桌上敲了又敲。
思绪回笼,裴凌泫又想起前些日子的那身黑衣。
那套服饰和帝后婚服款式相同,不过没有扶相与身上那套精致。
最为难得的是,最后一道金色衮边由陛下亲手织就。
心意最为可贵。
“后悔吗?”
“未曾。”
“那还会继续吗?”
“嗯。”
扶相与终于主动抬起充满病色的脸,眼眶凹深,蛊毒发作并不好过。
眼神坚定。
“好好磨光她的爱,”裴凌泫根本不怕扶相与后悔,君子风骨使然,他既然选择了第二种方式,自然不会退缩,“扶宰相。”
对啊,他本来也可以做一代明相的。
是裴凌泫这种卑劣的人吃定了他的诚挚。
君子一诺,不悔不弃。
室间又散发出一股兰花香,他的血在流。
又一柱香过后,终于将碎瓷片理好,伤口也凝固住了。
连翘进屋就是看到这一幕。
扶相与跪得工整,腰背挺直,沾血的十指随意垂在身上,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公子!”连翘惊叫,声音像只蜷曲的小猫叫声,“您怎么跪着,是陛下叫您这般的吗。”
扶相与倦倦看了她一眼,无声应答。
“陛下都走了,公子您别跪了,我给您放风。”
小丫头嘴里带着哭腔。
他轻笑,像是将死之人对生命无常的坦然。
“好连翘,不妨事的。”
何苦来。
恰如初雪刚融,湖面那层冰面破开蛛网裂缝时,虚弱的扶相与想到了萧晚卿闹腾地缠着他,给她写诗时的欢脱。
长街灯暖同分饼,石巷苔滑共踏春。
忽讶当年青眼客,鬓霜偷换镜中人。
“到底是我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