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生蕤是不太明白女子之间的友谊,昨日还是冤家,今日便可搂搂抱抱。一盏茶的时光,初初见面两次的人,眼神间默契十足,亲如姐妹。
在汪家门口,娘子们旁若无人,低低私语着。不像是要道别,反而好似堪堪碰面,随时要抛下他,挽手入闺房。
被冷落了许久,程生蕤撑起油纸伞,不疾不徐走至她们身旁,把伞递与钱文嫣,温声开口。
“雪大了。”
钱文嫣恍然如梦地举着伞,仰头看着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
姜芙看了一眼天色,也瞧着钱文嫣身上的裘衣厚实,把竹篓还与她,“奴奴,天色不早了,我也不便留你。雪道湿滑,你且慢慢走。”
竹篓里,仅仅少了一捧花束,钱文嫣轻叹了口气,背起竹篓,望着姜芙浅笑道。
“芙娘放心,我会的。”
程生蕤瞳眸微闪,心头轻哂,深吸了一口冷寒的空气。他望向汪凡连,与其颔首示意,又看了一眼姜芙,淡淡地笑了笑。便背对钱文嫣,弯下身子。
“上来。”
钱文嫣原想再与姜芙说上几句,看到程生蕤弯腰曲背,双眼微亮,也顾不得其他了。她拉了拉姜芙的手,笑着道了声别,急急忙趴在程生蕤的脊背上。
随着程生蕤起身,视野倏然拔高,钱文嫣惊叹了一声,紧紧抱住他的颈脖,欢快地踢踏着双脚。
一股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的皮肤,在寒冬雪地天,惹得程生蕤不由绷紧了背脊。他空出一只手,接过钱文嫣手中颤颤巍巍的伞,高举着遮挡住他们。
“勿要乱动。”
“哦,不动了。”
钱文嫣双手合拢,藏入袖中,歪着头,把脸颊贴在程生蕤的脖颈处取暖,便老老实实不再折腾了。
程生蕤感受着软肉压在他的皮肤上,冰冰凉凉的,步伐稍快了些,却不失沉稳。
“不是来送东西的,怎么又背回来了?”
“芙娘不肯收呀,也无妨,我已想好如何补偿她了。”
“嗯?”
“等我事成,再与你说。”
“……”
“怎么不吭声呀?”
“不是你说的,事成再说?”
“我们可以谈其他的呀!你与汪官人许久未见,可欢喜?”
“等我欢喜,再与你说。”
“……怎的如此小气呀。”
“嗯?”
“你听错了。”
钱文嫣捂了捂程生蕤的耳朵,透过掌心的凉意,让她惊讶了一下。连忙用手护着程生蕤的耳朵,替他挡住风寒。
耳朵温温热热的,有些发痒。程生蕤把背脊上正往下滑的人,往上掂了掂,无奈地说。
“不许顽皮了。”
“唔,我不再乱动了。”
钱文嫣再次歪头装死,任由风雪划过她的双手,也没有收回贴在程生蕤双耳上的手掌。程生蕤唇角微弯,也没有再说其他,阔步朝着水开巷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被细密的白雪遮掩着,渐渐消失在眼前。姜芙还是没有收回目光,怔怔然地望着,如同魂魄离体,也随着他们而去。
“颜颜?”
姜芙回过神来,看向汪凡连,眼里全是诧异与困惑。
颜颜,是她的乳名。
在姜芙结识前夫孙峰前,汪凡连还是常常这般唤她的。哪怕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娘子,与他的来往,多了些世俗的顾及,不再如儿时一般无所禁忌。汪凡连还是,常常唤她的乳名。
兴许是父母在意外中离开人世,她心性一夜大变;兴许是她不顾汪家的劝告,执意与孙峰来往。她伤了姨母一家的心,失去了世上仅有的,会呼喊这个名字的人。
以至于这些年来,在光州孤苦无依的姜芙,都几乎忘记了这个乳名,也忘记了曾经,她也是被捧在手心疼爱的女娘子。
姜芙的眼睛顿时红了,所有被她漠然扔在心底都委屈,全都涌上了心头,顺着酸涩的泪眼,滴落在灰扑扑的雪地里。
汪凡连无措了一瞬,磕磕巴巴,语气笨拙地承诺道:“我,你已然归家了,我们会护着你的。”
姜芙点着头,用力地抹去眼角的泪,扬起笑容:“我知晓的。”
汪凡连面色稍缓,不自在地拍了拍姜芙的头,与她并肩往里走。感受到姜芙身上,有了记忆中的小女娘一样的熟悉感,汪凡连心头的拘束和小心翼翼,也渐渐淡了些。
他沉吟片刻,在阔别多年后,他尝试着与其心境平淡、再无针锋相对地闲谈着。
“方才,你看着他们在想什么?”
姜芙跟在汪凡连身边,低声说:“我在想,程官人是否值得托付。”
汪凡连意外地看了一眼姜芙,没想过她在短短的相处中,会如此在意钱文嫣。姜芙的疑惑,他心道,值得,实在太值得托付的。
“他还是很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