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过后,钱文嫣背着赔罪礼,在程生蕤的陪伴下,步行前往姜家。
姜芙的住所亦在城南,距离水开巷不过两条街。姜家老宅在姜芙随前夫离开扬州城时,已卖出了,现下借助于亲戚家里。
出嫁随夫,姜芙原是不准备回来的,筹好钱物,欲在光州落地生根。却不料,在扬州时还勤奋踏实的良人回到家乡,性情突变。自恃娶了嫁妆丰厚的浑家,不止是懒惰闲散,还渐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姜芙靠着积攒的家底,任劳任怨地熬了几年,在前夫变本加厉下,以半数嫁妆换来了一纸和离书,黯然地回到生养她的土地。
在拜访姜芙的路上,绣娘许婉道出了姜芙和离的内情。那片荒地对于姜芙而言,已是唯一的依靠。了解到这些,钱文嫣更加愧疚。
同样内疚的,也有在家中坐立难安的姜芙。昨日归家时,与手帕交谈及水仙被盗之事,她才得知水开巷尾的张家旧宅里,住进了一对男女。遭遇了变故,暂住此处养伤。
官人面如冠玉,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脾性温良谦和,务实顾家,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娘子眉目如画,如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般,惹人疼爱。性情温软天真,状似一株菟丝子,柔弱得只能攀附着他人而生。许多娘子都以为她是位不通世务、纤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女娘,被她的玲珑心所吸引着,与其来往。深交之后,才发现她厨艺女工精湛,连侍弄花草都有一套。
甚至像程家官人这般有本事的美男子,都被她治服得一心无二,任劳任怨地把料钱全数奉上。
姜芙在城南长大,大街小巷中,就没有不相熟的。猛然遇上一位陌生娘子,记挂着金如堂的掌柜娘子所言,便先入为主地把钱文嫣当作女贼惯犯。
因这些年浑浑噩噩过着,直到离开光州,她都顾及着体面,一直隐忍着。在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处境,听闻水仙被盗之事,让她多年的坚忍遽然溃破,姜芙歇斯底里地冲往荒地。
后面的变故,并非姜芙的初心,却意外地把积压在她心里的怨恨发泄一空。
眼下神志清明的姜芙,反而有些感激,与钱文嫣之间的误解。
但是,姜芙也是一夜未曾好眠。
她正气头上,没少让小女娘吃苦头。最后也是看她太过凄惨,才勉强放过。听闻小女娘体弱多病,不知后来如何了……
踌躇着,姜芙正欲出门,去张家旧宅拜访钱文嫣,他们却亲自上门了。
姜芙右眼皮跳了一下,跟着表哥汪凡连,来至前屋。一眼看见钱文嫣面颊上的掐痕还未褪去,她心虚地搅了搅手指。
姜芙正斟酌着如何道歉,钱文嫣便背着竹篓,大步上前,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你……”还打?
钱文嫣屈膝福身,低着头致歉道:“姜娘子,昨日我不问自取,还伤了你……是我的错,请你责罚。”
“啊?”伤了我?
姜芙的眼睛扫视着面前的小身板,又看了一眼与表哥汪凡连站在一起,神色淡然的男子。心道,不是上门兴师问罪的?这小女娘,是如何与未婚郎君说的?
姜芙心里实在好奇得很,却也知道不应继续深入探讨打架的细节。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扶起钱文嫣。
“昨日的糊涂账,算也算不清,并非全是你的过错。”
“姜娘子,你这是原谅我了?”
钱文嫣没想过如此顺遂,抬起头来,望向姜芙时,已是泪眼汪汪。
姜芙哭笑不得,昨日打得不可开交,灰头土脸的,眼泪也没有此刻的多。怎么此刻,她们要和好了,反而难过起来了?
姜芙擦了擦钱文嫣的眼泪,指尖划过两道掐痕时,微微一顿,声音艰涩地说道。
“我们权当不打不相识,往后好好相处?”
钱文嫣把头栽进姜芙的怀里,抱着她柔软的腰肢,尾音带着颤意,说道:“这是自然的,往后我们定能好好相处的。”
姜芙表情意外地张着双臂,看着赖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娘,半响之后,莫名被钱文嫣孩子气的模样逗乐,语气也不再那般有礼却疏离。
“好了,再哭,粉都要花了。”
钱文嫣没有松开双手,还是紧紧抱着姜芙,仰起头,眼睛红肿地望着她。
“我今日没有敷粉,不怕哭花脸的。”
“这张小脸,脏脏的,不是桃花粉吗?”姜芙低头端详着钱文嫣,煞有其事地说道。
“咦?真的吗?”
钱文嫣的眼睛连眨了几下,但又不敢随便摸脸,有些无措地四顾了几圈。
姜芙看到钱文嫣的注意力被转移,已然没有了哭意,便抿着唇忍了忍笑,柔声问道:“我领你去屋里,擦擦脸?”
钱文嫣下意识望向自进门前,一直安静无声站在一旁的程生蕤。程生蕤挑了挑眉,看着她紧紧抓着姜芙,不肯松手,分明是要随人家走的模样。拦也拦不住,他不同意也是无用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便面色如常地点点头。
得到首肯,钱文嫣面露喜意,连忙回头望着姜芙,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钱文嫣与程生蕤无声的互动,惹得姜芙多看了几眼,暗暗想,他们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分明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人是面前这位小女娘呀。
姜芙按下心头的疑惑,拉着钱文嫣,与表哥和程生蕤眼神示意后,便往后院走去。
程生蕤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沉默了许久,转头望向汪凡连。自打他离开漕仓,和原来的伙计们都许久没有联系了。偶然在路上遇到,不过是寒暄几句,再不复原来的亲密。
这些疏离,与林海松或多或少有些关系。程生蕤决心离开之前,和林海松单独谈过,他们的谈话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但从林海松灰暗的神情可以猜测出,他们的道别并不太愉快,这是漕仓伙计们下意识想要疏远的程生蕤的原因。
比起其他人,汪凡连知晓的,更多了些。这些信息,是林海松喝醉时,无意间透露的。
林家娘子匆忙外嫁,与程家的小女娘误闯后山有关,也与一枚香药有关。
汪凡连起初是震惊,随后,有一个几乎被忘记的名字,随之浮现在心头,他渐渐的,也没有那么诧异了。
汪凡连引着程生蕤在茶案前坐下,倒了盏茶,递与他。驱散了心中乱糟糟的思绪,浅声问道。
“在镖局可还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