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变大,高大的影子立在朦胧雨中,手里拎着漆黑的马鞭,甩在柱子上留下碎漆裂痕。
林翊心道:未曾伤到人就好。
却见高头骏马不远处,文梓语发髻散乱,跌倒在地,形容狼狈,丝织官袍被抽裂了个大口子,整条胳膊赤条条裸露在外,身体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抖得厉害。
林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并未听错,方才两道声响确实不同——一碎木,一裂帛。
来势汹汹的人异常敏锐,随身的骏马更是灵性十足,还不待林翊出声,就先原地甩了甩鬃毛上的水珠,打了个响鼻。来人一十七个,为首者未着官袍,一身不大显眼的深色劲服,却实在器宇轩昂。
“林少卿!”
姚镌弃了手中油纸伞上前搀扶倒地不起的文梓语,瞥见林翊尚未开口,狼狈不已的文主簿倒是面露惊喜,高声唤道。
“好啊,来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暗含千钧之怒。忽略满院恐慌不安、敬畏交加的眼神,来人立在雨中,似乎风吹雨打难以阻却、千磨万砺不可摧折,坚毅的面容年轻英俊,眼神却十分锐利,目露寒光。
“你们太府寺的当家呢?”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武人体魄的闹事者先是一愣,随即怒斥,“不是不男不女的腌臜货,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你们太府寺是当真无人了!”说着,下意识抬脚逼近林翊。
“秦将军,止步。”林翊平静道。
秦昭一脚落下,与台阶之上的林翊平视,当真停在原地。
林翊又道:“您纵马入太府寺寻方便,军务要紧,情有可原,即便闹到御前,也能讨来几分说法不错。陛下英明,想必也能体谅。但,鳞册账簿触及天下税赋根本,即便是屡立奇功、声名赫赫的威远大将军,擅闯府库,也不占理。”
“朝纲法度威严,请您三思。”
“威胁我?”
秦昭长睫被雨打湿,水珠自颊边滑落,全身肌肉紧绷,如草原上压低身子的虎豹,狩猎的姿态明显。
“不敢。”林翊声音清亮,语气却缓和。
说着不敢,双眸却格外清润,胆子大得紧,“小大人,见过?”被叫破身份的秦昭神色冷峻看向林翊。。
“不曾。”林翊撑了伞步入雨中,主动走近几步,“‘何惜白发生’,下官见识浅薄,也是才识出将军,勿怪。”说着,林翊又朝愣在檐下、归属袁宿的寺丞道,“去寻袁少卿,就说,陇右军有客来访,让他速归。”
“……是。”
寺丞礼过,瞥了少年白头、发色斑驳的秦昭一眼,忙捞起袖子飞奔出去,连渐大的雨势都顾不上,生怕迟了一步便生出更多事端。
“身上若是无伤,文主簿还是站稳些好。”林翊垂眸,有些轻的声音散在风中,叫文梓语一愣,秦昭耳畔有些痒。林翊视力不差,朦胧雨线中也难辨清太多东西,还是走近了才发觉倒地不起的人身上未见血迹,被雨水浸透的衣袍也无异色,“来个人扶他去歇息,记得让后厨熬好姜汤。”
林翊说完,单手打伞,侧身抬手礼道:“秦将军,请。”
苍白纤细的手自眼前一闪而过,脉络分明,筋骨嶙峋。手的主人冷玉般剔透,琉璃般玲珑。秦昭深深看了林翊一眼,抬手示意跟随的护卫在外等候,只带了个随侍便大步流星随林翊往堂内去。
一边走,一边暗啧: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是这样的,人纵然脊背挺直,修长坚韧如青竹,持青竹伞柄的手却纤柔无骨,白玉润泽,一点茧子也没有。别说二十斤重的长戟,怕是连十斤重的长矛也拎不动。
林翊不紧不慢,带着高大的魁梧的威远大将军步入太府寺厅堂落座。
起初,秦昭并不大信年轻如林翊,真能在抬太府寺当家做主,替他们解决问题。再看他令行禁止,将一众或年长或年轻的官吏指挥得团团转,不由信了三分。到了嘴边的话未出口,就听林翊道:“将军此次,是为陇右守备军明年的军粮而来?”
来意被一语道破,秦昭再不敢轻视眼前之人。只他沙场纵横惯了,也不是多能服软的脾气,闻言一点不心虚,只好奇自家军粮何时能到位,“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总不能,今年太府寺是有意同我们为难?”
一顶黑锅扣下,林翊也不恼,只将下属奉上的热茶给两人斟上,复自取了一杯端在手中捂着。临了,又吩咐亲信在外候着,免得府内探头探脑的人听了只言片语又瞎传些什么,“将军见谅,今年批复章程不比往常,兼之朔方军那边有明旨下达,又收拢了秋税的账册,才有延误。”
林翊边说,秦昭边皱眉。
他是将军不错,却也是实打实的一方统帅,有勇有谋,同酸儒文士没少打交道,自然听出了林翊的官腔。才琢磨着怎么给对方刺回去,怼得人无话可说,就听林翊话锋一转,竟是直接切入正题,“将军可有带手令信章、金帛资书?”
“自然。”
“那便好办。”林翊闻言点头,起身道,“稍候。”
说着,自厅堂侧边小门出去,取了文房四宝兼印信奏疏回来。
“久等。”
纸张铺陈,随侍见自家将军示意,忙上前来从怀中取出封袋,牛皮紧缚,油纸厚厚包了三层,一一解开,才见其中柔软金帛展露,两封陈书、过关凭证锁在其中,并应交由太府寺留存的批文一道。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