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林大人会同殿下为敌?”沈旻见对方着急忙慌起身就要上前捂嘴,似乎他不该这般大声商谈的模样,轻笑道,“没事,外面那个不会武,这会儿朱雀街上热闹,他听不了多少去。”
“我并非这个意思。”郭宪原位坐稳,收回心神,只微怔了片刻,复撩帘瞧了一眼朱雀街的灯火阑珊与热闹喧嚣,“应当说,林少卿这个态度就好,秉公持正,一心扑在太府寺的公务上。但殿下,不该……将期待寄托交付于一个臣子身上。”
郭宪说完,沉默了片刻,就在沈旻觉得他不会再开口之时,却听闻一声叹息。白日里才被太傅闻慈称赞过眼界开阔、才思敏捷的郭宪低垂了眼眸,双手无意识地拂过衣袖的绣纹,“太府寺是大周的太府寺,即便是宣誓效忠,也只会是对大周的帝王与储君。这一点,林少卿从一开始就摆正了位置,没有给殿下无谓的希望。”
“沈兄,你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始终紧绷的脊背……尽管始终笑容以待,但这样的坐姿可称不上放松。”郭宪心忖:或者直白说,是熬人。“不说林少卿,我们也是一样。入宫之前,父亲就叮嘱过我,莫忘本心。”
“郭家不会参与任何党争站队——这是父亲的为官之本,也是郭家得以传承的手段。”见沈旻瞳孔一震,郭宪立刻挪开了目光。
“不止郭御史,父亲也同我说过类似的话。”沈旻捞起腰间悬挂的铜制令牌,轻笑道,“我上有几位兄长,下有几个弟妹,照理说,侍读这差事轮不到我的。但,父亲说,我是最合适的那个。”
“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是谁,只要能延续西凉沈府的荣光。”
“谁说不是呢。”沈旻大笑之后,朗声道,“九殿下出宫不便,我们可不是。有机会,再到林少卿宅邸拜访吧,人家府上厨子的手艺可比我家的好上太多。”
“你们府上做饭都是退役的火头军,一锅出方便是方便,也就你们自家人喜欢。”郭宪无奈笑出声,摇头感慨。
“那没办法,演武场赢家点菜,我们家就这规矩。你要是想换菜,赢一场就好。”
“你也好意思!”郭宪笑骂,“下午马术课才给你赢了三场,就跟我抢马害我出糗。幸亏李永年尽盯着元公子去了,要不然铁定挨罚。”
聊至此,都知道了对方不站队的心意,一个打算继续持中守正,一个计划着装傻充愣。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
而另一边,拾枝才要让人转去中央大道回宫,就听李昀廷抬手制止,“去东宫。”
拾枝惊疑:“九殿下?”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我回来之后,似乎还未去东宫拜访过……眼下突然造访,太子殿下应当也不至于拒之于外。”
“……是。”
拾枝低头应是。
他承认,一开始,他并未将这位过于年幼的小殿下放在心上。
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人,反而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好敷衍。果然,天家子孙,哪怕外表如何俊雅美丽,给外人的感觉多么娇贵无力,举手抬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慑人气势与雍容高华,到底昭示了对方不容冒犯的身份。
*
少卿府,才换过衣袍的林翊可不知外面的暗流涌动。
“葡萄不错。”
才于花厅瞧见袁宿,就见对方一本手记翻完,背封朝上,随意感慨道。
闻言,林翊一愣。瞥见外面游廊的藤蔓,忽的想起,师由几日前同她说过,特地留了一株葡萄藤,才施过农肥,天气好才散尽气味,不会是……林翊小人不改,心忖:未免尴尬,还是不同袁少卿说这不愉快的事了。
毕竟,葡萄好好挂在藤上,是袁宿先不问自取的。
“先去吃饭?”
林翊问完,自己没忍住先叹了口气,叫袁宿惊奇,不懂对方为何是这个反应。
直到看见满桌青青白白,无处下筷,才后知后觉不对劲之处,半眯着眼睛,袁宿表情有些危险,“故意的?”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不知今日袁少卿会过来。”林翊笑道,“再说了,屯田也就是如此伙食,米饭换成粗麦,豆腐是老豆腐,青菜换成野菜。”
师由到底没让袁少卿真就着这一清二白下饭,厚厚的砂锅端上桌,袁宿带来的鱼与鸭两道荤腥上桌,可算叫袁少卿面色稍霁。
袁宿尝过,随意道:“鸭子不错。”
林翊轻笑,想起刚刚师由所说,方才袁宿与拾枝二人花厅遇上,一道尝了鱼汤。拾枝连连称赞,反倒是袁宿没好气吐槽了几句,剩了许多,宁可藤上捻酸不拉几的葡萄吃,也不肯再多饮。
厨房做饭的南师傅闻言火冒三丈,觉得受到了挑衅,连忙往炖鸭的砂锅里连掐了几瓣去了涩味未熟透的柚子,又加了几块去了核的梅肉。
如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