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当地知府也已然来到。
当地知府管辖的是百姓,并不能插手战事之事,加之此地颇为特殊,有着各部族首领在,那些部族首领在北疆的权利,可比知府的权威要重。
知府姓张,身量在男子中不算高的圆脸须短须的中年男子,嘴角总是往下撇,一看便是不得志之辈。
见到纪舒年,张知府这才扯出一张笑颜,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下官见过王爷,见过大将军,见过韩大人。”
按品级,张知府比韩睢品级高,可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外放官员总是比不过京官的地位,更别说韩睢还有着钦差大臣的身份,更是继顾彧卿之后,于北帝面前的‘红人’。
是以,称之一句大人,倒也不算失了脸面。
纪舒年为超品,他不说话也无人敢在他之前出声。
只见他视线掠过张知府,而后落在他身后,随之收起视线,面上露出几分不虞。
“张大人可是对本王有所不满?”纪舒年率先发难。
一路过来,威武大将军同纪舒年的关系有了几分亲近,自然知晓他并非情绪外露之人,此番之言定然有所原因,进而也闭口不言,倒是张知府心中有些忐忑。
刚忙完便早早赶了过来,张知府是真不知自己有何处不妥,也不知有哪里惹怒纪舒年。
不过在北疆为官多年,他明白一个道理——胳膊拧不过大腿,做人要能伸能屈,该服软时便服软,何况对方是王爷?
张知府大为不解,但他老老实实请罪,“下官不敢,王爷请息怒,是下官不是。”
看着张知府把窝囊进行到底,纪舒年心中愈发不快。
“既然不是对本王有所不满,那便是对父皇有所不满了。”
扯到北帝,张知府直接当场下跪,“下官不敢,还望王爷明鉴!”
纪舒年定定看他几瞬,冷笑道:“不敢?本王看你倒是敢得很呐!”
“本王身受皇命,远赴北疆,诸卿身为地方知府,可知如今战事当前?”
“大战当前,城门大开,城门守卫玩忽职守,若是敌军攻城,张大人难道要把北疆拱手让与他国!?”
他看着冷汗淋漓的张知府,神色冷峻,“如此,张大人是否觉得本王冤枉于你?”
前世便是如此,叫敌军得手,乃至于城池沦陷敌中,直到后来威武大将军力缆狂澜,才将北疆从蔺国手中夺回,可也牺牲了不少的将士,再加上后来的部族反水捅刀,更是不治身亡。
北疆失守,多少将士便因此而身死,张知府难逃其咎!
张知府闻言软瘫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脸上是无尽的羞愧,他闭了闭眼,说道:“下官、下官有罪!”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纪舒年也没有感到意外。
此人虽平庸,却也是忠臣,前世北疆失守,试图挽回无果,便忍辱负重留于敌军获取军情,事情败露遭千刀万剐而死,比那些勾结外地之人要好得多。
纪舒年也知晓此事并不能怪张知府,他这个知府在北疆当得很是不容易。
自古官员有回避祖籍的惯例,而吏不同,这也导致容易使吏为地头蛇的滋生所在。
他这个知府可以说是表面的空架子,更别说北疆特殊之处,让底下的人全是被部族塞进来的‘关系户’,德不配位不说,还完全不听张知府的命令行事。
可世俗如此,不论是否有何隐情,所治之下失守,为地方知府始终难逃其咎,此乃职责所在。
纪舒年也只是借题发挥,倒也没有真打算动张知府。
“各部族首领可在?”
张知府苦哈哈回道:“回王爷,各部族首领……应是家中有事。”
什么家中有事,不过是不给他们这些‘外人’面子,妄图蓄意刁难,不配合罢了。
纪舒年没说话,反客为主坐在主位之上,身边的侍卫已然接手守卫之责。
他居高临下看着神情各异的众人,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贵为超品,且身受皇命,却不知北疆三位部族之首,连来见本王一面,竟也无甚空暇。”
纪舒年话中有话:“不知晓的还以为是目无君上呢!”
张大人对部族积怨已久,之前帮他们说话,不过是怕牵连自己,如今在听纪舒年这话,便知纪舒年怕是对部族心有不满,心里正高兴着,哪里会再帮他们说话?
他试探道:“回王爷,可能是部族首领有要事在身?”
纪舒年欣赏于张知府的上道,他冷笑道:“本王却不知有何事,竟比见本王还重要!”
张知府心中窃喜,连那张苦瓜脸也顺眼了一些,纪舒年却也未再理会他。
纪舒年自顾自道:“天地君亲师,为君臣纲常所在。本王身受皇命出行北疆,代表的是父皇与朝廷的尊严与脸面!”
“如今本王同大将军与钦差大臣驶达北疆,按礼制,各部族应前来接见,如今却如此推诿,究竟是何居心!?”
“来人,奉本王之命,即刻将这般目无尊上,不知尊卑之徒捉拿!本王倒要亲自审问,他们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父皇!还有没有朝廷!”
随行侍卫都是纪舒年精挑细选之人,各个都是其中翘楚,也只听命于纪舒年。
一声令下,侍卫便领命而去,只剩下一群懵逼的众人。
威武大将军终于反应过来,劝止道:“王爷,这……不太好罢?”
北疆以部族之分,虽说北疆被大纪收复后,迁移了许多关内百姓,可才刚过来便如此行事,会不会让部族生了反心?
纪舒年反问道:“有何不妥?”
“有异心之人,会因为你对他不好,进而甘愿忠诚吗?换一句话来说,本王若是因此问罪于大将军,大将军可会心怀怨怼,生有反心?”
按一般人的思路,被指问有异心,应该会觉得冤枉,会心怀怨怼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不会立刻反了朝廷。只有那些本就有反心之人,才会立马反了朝廷。
若是别的地方还有可能是冤枉,可北疆不臣已不是近年才有,这些首领不正是自恃北疆特殊,朝廷对他们心有忌惮不敢动手,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吗?
莫说纪舒年,怕是北帝亲临,这些部族恐怕都不会放在眼里。
如此,不管如何,北疆部族之患都必须平之,否则后患无穷!
只有趁着那些部族首领未预料之前,先发制于人,才能占领先机!
北疆要不要换人这种事情,并非威武大将军能够插手,不过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正肃道:“王爷意思是,三方首领心怀异心!?”
倘若对敌之前,却因后方反水,后果可想而知。
纪舒年不能说明自己为何知晓,三方部族首领勾结外地之事,他避而不答,问道:“将军,本王问你,倘若将军为北疆驻地之守,本王远赴北疆,将军可会忙中抽空迎接?”
威武大将军颔首,“这是自然。”
“王爷地位远在末将之上,按礼制,末将自然当出城迎接。”说完,他也反应过来,神情严肃起来。
他拱手道:“末将失陪。”
说罢,威武大将军跟着他的副将离开府中。
倘若部族生有歹心,军中怕是也得清洗一遍,是以威武大将军还有很多事要忙,也算是信任纪舒年能够处理好此事,进而做下一步的筹谋。
张府的下人已经被全部分开关押审问,居然从中找出了很多探子。这些探子有的效忠于部族首领,有的效忠与其他人,甚至还有蔺国派来的探子,多的跟筛子似的。
让张知府最难以置信的是,他最为信重的管事兼多年好友,居然早已经被蔺国收买。
看着张知府惊愕的神情,管事嘲讽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会出卖于你,这很奇怪吗?收起你这般虚情假意的嘴脸!要不是你,我会沦落如此下场吗?”
“旁人皆说你对我有多么的信重,可你所谓的信重,便是留我当贱籍,不肯给我一个官身,哪怕是良民之身吗?”
贱籍一般为罪犯或流民及奴隶,而贱籍又分为轻罪、重罪与死罪,而本朝贱籍只有皇帝特赦才能免除贱籍。
拥有贱籍之人者,不可与寻常百姓通婚,不可参加科举或为官,不可购置产业,贱籍世代相传,是阶级中的最下等之人。
水清则无鱼,若是滥官之臣在其中多做周转,帮其免除贱籍之身也并非未尝不可,可张知府虽为平庸,却也并非那些同流合污的滥官,所以他并没有利用职权之便为其周转……
想通此事后,张知府失望地看着他,“罢了,也算是你罪有应得。”
他的反应,有点出乎纪舒年的意料之中。
纪舒年还以为张知府会跟这个通敌之人解释什么,然后管事再不屑地反击这种烂俗的反应,没想到张知府竟然想通后,便不再与之多作纠缠。
只能说,如若他并非北疆知府,而是派遣置其他地方,即便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功劳,也能当个清官,至少不像其他地方官员一般同流合污。
说来可笑,明明享朝廷俸禄,行地方官员之责为本份之事,可不知从何时起,不同流合污也算是个好官,当真是世风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