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而且他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感性之人,太过感情用事,只会让人误事,这向来是纪舒年所摒弃的一点。
许是今日共患难的缘故吧,纪舒年生出了几分不忍,他抿了抿唇,“顾彧卿。”
少年声音清朗,可以想象得出对方说话时,会隐隐约约露出小虎牙。
顾彧卿低沉地应了一声:“王爷,何事?”
纪舒年强忍住心中的别扭之意,撇过头说道:“本王为人君,你为臣子,对否?”
顾彧卿以为纪舒年这是在提醒他们之间的身份,暗喻他不要逾矩,顿时心头沉了沉。
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有几分生涩,“回王爷,微臣确实为人臣子。”
纪舒年有问道:“既然你为臣子,是否应听本王差遣?”
顾彧卿自虐一般,让心里的生涩与疼痛翻腾交织,心弦像是被绳子拴住,随着面前这人的心意抽抽拉拉,抽扯得生疼,而这人还在用一张天真的面容,关心地问他心脏疼不疼……
顾彧卿闭上眼,“微臣愿为王爷差遣。”
纪舒年这下才满意了,他娇纵矜贵地抬起下颌,像是赏赐一般施舍,“既然如此,那本王命你替本王暖身。”
顾彧卿心中还在酸涩着,突然听到这句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时,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涨红,好在夜色漆黑,纪舒年根本看不着。
顾彧卿耳根红得彻底,面庞热辣无比,他极为罕见地支支吾吾,错开眼神,“这……这不太好罢?”
纪舒年:“???”
暖个身的事情,有什么好不好?难不成顾彧卿还嫌弃他不成!?
纪舒年怒瞪空气,磨着牙齿,语气森然,“顾彧卿,你想违抗本王命令不成?”
顾彧卿似乎在犹豫,又好像在和内心较量,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拒绝,“王爷,您贵为亲王,此举……此举与礼不合。”
纪舒年:“???”
报团取暖的事情,怎么还扯上世俗之礼了呢?
还是说,顾彧卿察觉他想要趁机取暖的心思,这才随意扯了个幌子拒绝?
如果说之前顾彧卿没来,纪舒年尚且还能忍受寒冷,可顾彧卿来了之后,就好比身边多了个暖手炉,还是超级大号型,这是多少外袍大氅都换不到的温暖。
最主要的是,冬夜如此漫长,而他还不知道受冻多久,一想想就十分的难以忍受。
“本王的话,便是世俗之礼!”纪舒年相当霸道。
“还是说,你想要本王同母妃告状不成?”
顾彧卿完全没听清纪舒年在说什么,此刻他心中在天人交战,一边是理智,一边是难以言明的欲/望,再加上纪舒年的这句话,欲/望彻底占据上风。
他紧紧抿着唇,极为僵硬地靠近纪舒年,而后又极为僵硬地坐在纪舒年身旁。
“不知王爷想要如何?”
王爷会直接抱他吗?还是他主动?会不会有点太过急迫了?王爷会不会问罪于他?
此刻,顾彧卿就好比站在天材地宝面前的穷人,什么都想要,却又无从下手,担心这是一场梦,又担心会将神祇给惊吓跑。
纪舒年有些尴尬,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他们要想之前一样抱着吗?会不会太过于尴尬?
之前顾彧卿昏迷不醒,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可问题是现在顾彧卿醒着啊!
纪舒年清了一下嗓子,“咳那什么,顾彧卿,你听说过卧冰求鲤的故事吗?”
顾彧卿瞬间明白之前是自己想多了,这人只是想要报团取暖,并非有什么旖念。
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但顾彧卿还是不愿让纪舒年为难。
他没有回答,却小心翼翼将纪舒年转过身,从后面虚虚拢着他,这样纪舒年也不会直接面对他,也不会太过尴尬。
纪舒年这下子终于松了口气,心道顾彧卿不愧不负聪慧之名,果然有七窍玲珑之心,实在太会做人,他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夜晚似乎很长,似乎又不是很长,当阳光洒在身上,纪舒年睁开眼时,顾彧卿正蹲在他面前,往他左腿上敷着不知名绿色的草药。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方,形成斑驳的阴影,也让对方面容愈加深邃,却是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顾彧卿神情认真而专注,似乎察觉到纪舒年的视线,他没有抬起头,依旧在认真地上药。
似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认真的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虽然纪舒年并非女子,但也不得不承认,顾彧卿确实条件远胜于京中无数世家公子。
这种条件并非家世背景所带来,而是个人的才华与本事,而且在外貌上,确实是京城世家公子拍马不及之处。
也就……比他稍微差一点点吧。
顾彧卿用雪擦了擦手,取过一捧用树枝插着,已然烤制金黄酥脆的野兔肉,递给纪舒年。
“虽未腌制,却胜在肉质鲜美,王爷请尝。”
纪舒年习惯被人伺候,他非常自然地从顾彧卿手中结果兔肉,咬上腿部的肉,果然如顾彧卿所说的一般外焦里脆,肉质鲜美,火候把控得非常好。
纪舒年饿极了,刚要咬第二口,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冬天猎物很少,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能抓到一只兔子已经是非常难得。
这只兔子不算很大,去除了五脏六腑和兔头与屁股,其他地方很是完整。
也就是说,顾彧卿自己没有吃吗?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感觉难得地有些羞愧。
这人似乎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坏……
纪舒年及时压住心底的杂念,他复杂地看了顾彧卿一眼,随后抬眼又如同往常。
“你吃了吗?”
顾彧卿点头,“微臣已然食用。”
纪舒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呵,你以为这样说,本王就会如你想象中的那般说你根本没有吃,随后把兔肉分给你吗?”
“不,本王才不会!你不吃是你自己蠢!本王才不会心生怜悯!”
说罢,纪舒年也不管顾彧卿会不会后悔将兔肉分给他,他一大口狠狠咬在兔肉上,挑衅地看着顾彧卿。
唇齿间唇色显得愈加红润,顾彧卿喉咙细微滚动了一下,他急忙垂下头,倒是符合纪舒年心中所想说中的模样。
纪舒年得意地又啃了一口,心道论心计还是他更胜一筹!
没有任何人能瞒过他!
没有!
不过……
纪舒年又想到昨天是顾彧卿的生辰,可生辰当天,他倒霉地和他一般坠崖。
再回想他母妃说过的话……
纪舒年将半边撕下,丢给顾彧卿。
“吃罢!可莫要再本王母妃面前告本王的状!”
顾彧卿看着手中的兔肉,抿了抿唇,突然觉得手中的兔肉格外的鲜美,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鲜美。
他没有拒绝,撕咬下一口,与纪舒年时刻保持着举手投足间,带有得体的皇室教养不同,顾彧卿进食非常豪迈,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粗俗和难看。
就拿巴图鄂来说,吃东西这种事,放在巴图鄂身上只会让人觉得巴图鄂粗犷而不拘小节,可放在顾彧卿身上却会有种大气之感,就相当的奇怪,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当然,这也并非说巴图鄂不好,只是与顾彧卿相比,还是差了一点罢!
纪舒年不知不觉就将兔肉给吃完,本来就没多少,再分出去就更少,根本没有填饱肚子,但与之前饥肠辘辘的肚子来说,已经算是没那么饿。
饭后歇息了一会儿,顾彧卿同纪舒年说道:“方才微臣上去看过,此处离清光寺的山脚,于相反方向,若是微臣前去请人,怕是要到午夜,再回来起码得明日,其中还不包括晚上和下午会不会下雪……王爷这般情况怕是不能离人……”
纪舒年并不担心这人会把他给扔下,顾彧卿就是有这种能让人安心的气场,不管他是决定自己出去,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会抛弃任何人。
“听你的。”
纪舒年非常明白,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千万不要不懂装懂德指点江山,若是无事还好,若是因此能酿成大错,那才是真的又蠢又毒!
所以,纪舒年非常懂事地不发表任何意见。
顾彧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赞赏?
纪舒年再看,却见对方在地上画着什么,当即也顾不得研究顾彧卿眼神的含义。
顾彧卿不愧实在军中成长,对地形尤为敏锐,将周围的地图画得非常详细,即便是完全不会领兵打仗之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前世的纪舒年自然会行兵打仗,只是目前这辈子没有,却也跟着门客学习了一些。
看这种简易的地形,自然不在话下。
纪舒年没有装蠢,看了看地形,“你是想从这条路走出去?”
他指着一条线。
这条路线半中间有几处地方可以遮挡风雪,如若中途下雪,也不至于露天淋雪。
两人做事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决定好了,休整了一番,便立马出发。
首先是爬出土坑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只是……冬天没有什么树藤,只能用两人的腰带代替。
顾彧卿先爬出土坑,再将绑在纪舒年腰间的腰带往上拉,中间纪舒年也有些狼狈地想土坑借力往上攀爬,终于叫他爬出这个困了他将近一天一夜地土坑。
土坑在半山腰,他们害得穿梭过枯黑的密林,才能到达山脚。
有句话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难,不得不说古人诚不欺他。
纪舒年行动不便,只能右手住着由木棍制作的拐杖,甚至顶端还非常贴心地用石片打磨光滑,并缠绕了一圈软布。
左侧由顾彧卿搀扶,磕磕绊绊地往山下走。
只是……顾彧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边走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纪舒年素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当然除了在北帝和太后,以及他母妃面前除外,所以有话他向来不藏着掖着。
“你在找什么?”
顾彧卿正在分神寻找,那个被自己不小心带下来的失忆少女。昨晚看不清,没能寻找,今早又寻了十几遍也没有寻到人,也不知是掉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或是尽早下山派人来搜寻。
如此想着,便也没有听清,顾彧卿询问道:“王爷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