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五官深邃,鼻梁硬挺,唇部微薄,纪舒年似乎听说过嘴唇薄的人薄情,也不知道从何处所得的依据。
不过……这人喉间露出的小痣,怎么这么熟悉???
等等,这人怎么和他的死对头顾彧卿长得那么像!?
为什么要说像?因为这人脸上脏兮兮,只能依稀从眉眼看出原本出色的底子。
不会就是顾彧卿吧???
他怎么也这么倒霉,和他一样从山上掉下来了?
纪舒年来不及多想,他拖着左腿挪动过去。
就很奇怪,明明手脚都被冻僵,毫无知觉,可受伤的左腿却是钻心的疼痛,像是拿锯子生生锯骨头一般,疼得他在大雪天,竟是成功出了一头汗。
终于,纪舒年爬到这人身边,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哦豁!果然顾彧卿同他一样倒霉!
纪舒年同病相怜感油然而生,想到刚才砸下来的巨大声响,担心这人被砸伤,连忙摸了摸顾彧卿的脑袋,扒开他的头发检查,没有血迹,没有伤口。
纪舒年松了口气,听太医说,人体最重要的就是脑袋,其次到五脏六腑,摔伤之人不能贸然移动,否则……否则什么的,纪舒年也没记得太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记混了,只有大概一个印象。
检查完脑袋,纪舒年毫不见外地解开对方腰带,嗯有腹肌,比他结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不过手掌和手臂,以及脸庞的划伤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他的腿有没有问题。
这般想着,纪舒年按了按顾彧卿的大腿和小腿,万幸的是并没有特别的伤口,里面的骨头似乎也没有断裂之象,就是有些划伤和淤伤,看着挺吓人的。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天色昏昏沉沉,阴暗而森冷,好在他素来怕冷,每次出门都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没有冻得太惨。
纪舒年没敢大声呼救,因为这样会发生雪崩。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一个活人,纪舒年心里也没有那么恐慌。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人靠在土壁上,用他的大氅盖在两人头上,形成一个类似帐篷的小空间,只是少了大氅的遮挡,让纪舒年冷得打了个寒颤。
虽然有些不太厚道,但不得不说顾彧卿身上火气确实比他旺,明明穿得比他还少,人都昏迷不醒,身上居然比他还暖和!
纪舒年边想边抱住顾彧卿,在心里解释,他这样是为了不让顾彧卿睡在地上,并不是想要趁机取暖,他一点都不心虚!真的,一点都不心虚!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纪舒年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四周寂静无比,好在大雪已经停了。
纪舒年看不见东西,伸手摸了摸,想要确认顾彧卿是否还在,有没有醒来,或是有没有活着,就怕顾彧卿在他睡着的时候被冻死过去。
柔软的布料,接着便是结实有力,似乎还有些饱满,充满弹性的肌肤???
难不成他摸到了胳膊?
不对,胳膊在袖摆中,他难道从袖摆钻进去???
可好像还是不对,这倘若是胳膊,似乎有点太大了吧?还有,胳膊肘呢?小臂呢?
顾彧卿就是这个时候醒来,还没睁开眼,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宫里特制的香料,印入骨髓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许是摔下来撞到脑袋,顾彧卿还没有反应过来。很快,他想起当时他正往山下攀爬,谁知绳子被冻得太脆,紧接着绳子断裂,他便摔了下来。
摔下来之前,那位不知名的少女,似乎下意识想要拉一把,却没受得住坠落之力,被一同牵扯而下……
所以,现在在他胸膛面前乱摸的人是谁!?
顾彧卿脸色漆黑无比,他一把擒住胸膛上不住乱动的手,想要警告什么,对方似乎被他捏疼了,发生吃痛声。
顾彧卿愣了几息,猛然松开手,一把将面前的人拥进怀中。
纪舒年被猝不及防拥抱,脸颊紧紧贴在对方胸膛上,胸腔里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着,嗅觉中满是这人的气息。
他想要挣扎,却摸到一阵湿意,纪舒年愣住了。
难不成是雪融化成水?
“放开本王!喘,喘不过气了!”纪舒年想要抬头,瓮声瓮气说道。
大氅中裹住的热意,此刻显得有些憋闷,纪舒年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心脏跳得很快,砰砰砰,非常吵闹。
顾彧卿将人松开了一些,微微弯腰,低头枕在纪舒年肩膀上,双手依旧紧紧将人揽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口鼻中满是熟悉的气息。
顾彧卿哑着声音,语气中竟有祈求之意,以及几分略微的颤音:“别动,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纪舒年直挺挺地坐着,觉得顾彧卿必然是把他当成枕头。
算了,这人同他一般倒霉,且让他靠一下,倒也无妨。
顾彧卿所说的一下,确实是一下,没到几息,便见他松开手,眼睛看向四周,却什么都看不见。
“王爷可知此处是何处?为何周围是土壁之感?”
纪舒年惊叹于顾彧卿的敏锐,“深坑。”
他说明自己的的猜测,“应是猎户所设下的荒废陷阱。”
“莫约有几尺高?”顾彧卿问道。
“莫约有九尺高。”
顾彧卿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应当看不到,应了声:“嗯。”
纪舒年撇了撇嘴,在心里暗骂这人果然讨厌,之前还低声下气请求他靠一下,现在转头便如此冷淡,过河拆桥都没有这么快!
亏他方才还不忍心!!!
顾彧卿不知道纪舒年心中所想,他摸了摸周围的土壁,上边土质略微坚硬,愈渐坑底愈加松软。
土坑深有九尺,而他六尺有余,跳跃加上攀爬,自然是能够爬出土坑。
而纪舒年虽不足六尺,但也没差太多,看他连地形都看好,当时应是白天,怎么也不应该没有爬出去。
顾彧卿眉头紧锁,带有几分不容察觉的细微紧张,“王爷身上可有带伤?”
不说还好,一说纪舒年感觉整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纪舒年坐在土坑底下,硬是咬牙没有哼出声,额头上冷汗淋漓。
“左腿,本王的左腿,可能伤到骨头了。”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尚能忍受痛苦,可一旦有人对你嘘寒问暖,便会瞬间委屈成狗。
明明对方那么冷淡,纪舒年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和隐忍,确实有几分后知后觉的害怕和茫然。
倘若,他的腿真的好不了,那他还能做上那个位置吗?
一个瘸了腿的人,还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似乎察觉到纪舒年的沉默,顾彧卿抿了抿唇,他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最终却把手放下。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就算好不了也没什么,只要想要的,总会都有的。
纪舒年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是啊,即便好不了也没关系,他从来不会被世俗所束缚。就好比前世,他不也弑父杀兄,登上皇位吗?
瘸腿又如何?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又有谁敢说他瘸了腿,便不能当皇帝?
顾彧卿蹲下身,手精准地探向纪舒年的左腿,“下官曾在军中学过正骨,如今地方简陋,还请王爷将就一下。”
“无妨,本王并非娇生惯养之辈。”
话虽然这么说,可纪舒年还是有些担心地紧紧抓着顾彧卿的胳膊。
黑暗中未知有可能到来的疼痛,才更容易让人胆战心惊。
纪舒年咬着牙,努力做好心里准备,“来罢!”
顾彧卿:“……”
顾彧卿有些哭笑不得,他解释道:“王爷,微臣只是帮您看看是伤了骨头,还是崴了脚,才能进一步做出诊治。”
纪舒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点点头,看起来像是早已知晓,“本王省得,你动手罢!”
左边的小臂被抓得很紧,顾彧卿没办法,只能将左手任纪舒年抓着。
山里的夜色格外的漆黑,完全不能视物,顾彧卿只能用手去感知。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姣好的形状在脑海中浮现,修长有力,并不如文人那般羸弱。
似乎触碰到伤处,纪舒年低哼一声,顾彧卿再无任何旖念,沉下心仔细感知。
“小腿是吗?是在小腿与脚裸之间这一截吗?”
纪舒年点头,“白天本王看的时候,好像是被石头划了一道口子,有点深,也不知有没有伤到经络。”
顾彧卿摸了摸,小心翼翼绕开可能有伤口之处,触摸之下,似乎有些肿胀,像是水肿。
他按压骨头,“这样疼吗?”
“你按着有点疼。”
顾彧卿极为耐心询问:“是我按压着疼,还是骨头本身疼?”
纪舒年仔细想了想摇头,完全忘记这人根本看不见,“骨头不怎么疼,就是伤口旁边生疼,还有可能是你按压的力度有点大的原因。”
顾彧卿换了几处地方按压,“这样呢?”
“还好,这边不疼。”
顾彧卿帮纪舒年将衣裳整理好,“应当没有伤及腿骨,不过还需太医察看才行,最好还是不要贸然移动。”
“夜晚太黑,微臣对附近不甚熟悉,只能委屈王爷今夜在此处小歇。待明日,微臣定会救王爷出去!”
他这话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保证。
纪舒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人比他还小将近半个月,可为人处世方面上,却看起来比他还要可靠,像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大山在天上顶着,似乎没有什么能压倒他一般。
或许这就是他母妃所说的成熟稳重吧!难怪他母妃从小一直念叨着。
纪舒年靠在土壁上,突然身上一暖,他顺手摸了摸,是件带着体温的外袍。
纪舒年就要拿开外袍,却被顾彧卿制止,“王爷有伤在身,若是不注意,怕是又会染上风寒。微臣火气足,往年在军中也是冻习惯了,这点小寒不算什么。”
军中……
南阳侯府的人也不全然是小人,顾家有个远亲,是顾彧卿一表千里的堂叔。纪舒年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彧卿会放着他母妃的关照不要,却自愿跟在那位堂叔屁股后面转悠,最后还进了军中。
听说他的那位堂叔伤了眼睛,只能离开军中回到老家。
纪舒年和那人不熟,只是隐约约听他母妃闲聊时偶尔不经意间谈起,更多的还是感叹顾彧卿可怜见的,以及如何的乖巧懂事上进,往往都以他不耐烦或是敷衍告终。
所以,这人在军中原来受过这么多的苦吗?又是正骨又是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