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肃敛容说得郑重其事:“皇太女殿下毕竟是储君,督促辅佐是做臣子的义务。”
沈星澜立刻摆出请教老师的姿态,玩笑似地作揖笑道:“那还请元卿再辅助我看看挑选东宫属官的思路,毕竟头一遭,我也不知想的对不对。”
她拿了一本簿子,“我见宫中曾有不少女官,掌内庭大小事宜,其中不乏书香人家出身的女子,我想着,可以先从她们当中选优。我已经叫夏内侍拿了这些女官的名册来,你看看如何?”
元肃接过,略翻了翻,“殿下可以出几道题,一一面过了,再做决定,可先从典书、侍读、侍从这些基础官吏择取。”
沈星澜来了兴头,当下就叫人抬了笔墨纸砚来,拿笔舔墨,斟酌考题。
元肃面色柔和,温声道:“慢慢来。”
他一面翻册,一面看她低眉落笔。
沈星澜忽然抬头:“怎么了?”
元肃别开眸光:“没什么。”
但那一瞬的眸光打在她额间眉心时,她分明感受到他眸中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
是柔情,是叹惋,是困惑。
亦或,挣扎彷徨。
为什么呢?
他目光别开的太快,她不能深究。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就算他告诉了她,她也不会明白的。
又一会儿,元肃拿起桌上糕点,一面随口问她:“臣见上次那位韩师傅也在,他与殿下似乎走得很近?”
沈星澜凝笔抬头:“嗯。我自小与他相识,他教我骑马射箭,又传授我祖传的花枪功夫,当初,也是他在崖下寻到的我。”
元肃道:“这么说他也算你实实在在的师父,又救驾有功,怎么倒不见他加官进爵?”
沈星澜道:“我俩也不算正式的师徒,他为人懒散,与我性情相同更像朋友,我唤他一声师傅而已。他么。”她笑笑:“也不愿做官,怕受拘束。”
元肃沉眉盯着指间夹着的那一块绿豆糕,听她说“不算师徒,倒像朋友”等言。
沈星澜忽而问他:“你在想什么?”
“倒没有什么。”元肃直了直身板:“只听人说,殿下近来常与他出入宫廷,形影不离。”
“怎么?”沈星澜眨了下眼,反问他:“难道元卿也觉得我作为未成婚的女子,与外男走的近,是有失体统?”
元肃却道:“殿下是大周皇太女,如何行事自有主意,无需在意他人眼光,至于什么女子德行,什么体统,更是屁话。”
沈星澜拊掌一笑:“是啦,这才像你嘛。我还以为,你是来教训我的,要拿老古板们的那一套砸我脑门上。”
元肃被她这一套一套的理论扰得头脑发紧,他揉揉眉心,将绿豆糕咬了半块。
沈星澜道:“他与我熟稔,这次也是见我初来京都,怕我水土不服思乡心切,才常带我出去玩的。其他的么,并没有什么。”
元肃道:“殿下无需对臣解释。”
沈星澜道:“不,我只是怕丞相与元卿误会。毕竟么。”
她顿了下,敛住面容,像在调笑又像郑重其事:“元卿不也曾说,要让丞相帮我寻一位好驸马?”
元肃抬眼看她:“怎么?殿下有属意人选?”
“没有。”她回:“全凭丞相做主。”
她咬了一口绿豆糕,又抿了口茶将碎末顺入口腔,在唇齿间留了淡淡的甜味与茶味,她展开手掌将起皱的纸张抚平了些。
元肃问道:“那你呢?”
“我?”
“你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重要吗?”
元肃凝望着她的眼睛。
他眼如点漆,却很温和。而她的眼睛很亮,像紫暮星辰,却蕴着些疏远的寒意。
“您是大周的皇太女,您的想法自然重要。”
“若我想寻家世清白、相貌英俊、性情温和、品行端正的,你也能为我寻来?”
“臣也可尽力帮您去寻。”
“若我寻到的不是元家男儿呢?若我想远远地嫁出去,不在京都里生活,也不当什么皇太女呢?”
元肃将剩下半块糕点也扔进嘴里,不置可否:“虽不能完全如愿,也能满足殿下要求之一二。至少相貌品行都不能差,人要温和有礼,品行要端正仁善,才配得上您。”
沈星澜笑道:“是么?元卿对我这样好吗?那我先行谢过啦。只我,没那么贪心。”
“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在第一次你带我逛太极殿的时候。”她说道:“我只想好好活着。”
元肃取来帕子,将骨节分明的手指细致擦拭,擦掉了手上甜腻的绿豆糕渣。
只要好好活着……你的要求就如此低吗?
元肃闭了闭眼。
沈星澜重新提笔书写。
雪花白纸映出白光,映在两人之间,沈星澜落笔行云流水,如鸾翔凤翥,偶有停顿思考,元肃便用指背敲桌建议补充,令她又再接上思路。
时光不知不觉间流逝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