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小姐灰白的一张脸忽然迸出神采,又激动又委屈地唤道。
“二哥哥!二哥哥!”
为首那人拉停马,往这边看来。
就见两拨人面对面僵持着,对面这波人倒的倒,滚的滚,一时半会十个站不起两个,另一边……
元肃蹙起眉头:“殿下?”
沈星澜也抬头看他:“元卿,这么巧?刚说到你们,你就来了。”
马背上的元肃看看脸色难看的堂妹,又看看轮椅上的沈星澜,暗暗抽了抽气。
“怎么回事?”他向堂妹投去质问的目光。
元三小姐想诉苦,话到嘴边又自觉不妥,好像……有点理亏?
她只好指着受伤的脸颊:“他们来我这私产游玩,我手下不过阻止了几句,就被他们给撂倒了,还把我打伤了!二哥哥,你瞧瞧我的脸!”
元三小姐的脸伤得实在不清,元肃看在眼里,却早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他瘪下嘴角,有些冷色,情绪没什么起伏地问她:“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她嘟囔:“我受此大辱,这还不够吗?”
又觉堂哥的反应实在太冷了些,她又加重了语气:“二哥哥,她欺负我元家人,就是不把大伯放在眼里!”
元肃冷眼看着。
“令妹此言差矣。”沈星澜不咸不淡地开口:“第一,这地方并非你元家私产,朝廷也从无颁发不许外人进入的指令,我来这里,旁人来这里,天经地义。第二,是你要伤我再先,我不过还手而已,若论欺负,大概也是你欺负。这第三么。”
她忽莞尔一笑,故意冲着元肃笑吟吟说:“我可从来没说元卿的坏话,元卿自是知道我的为人,可信我?”
“……”元三小姐眼角抽抽。这个丫头片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厉声厉色的,见着她二哥就变了副嘴脸!
元肃扶腰吸了口气,那脸上的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他只瞅了马下的堂妹一眼,将元三小姐瞅得缩了头。
“我这妹子娇纵惯了,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他拱拱手:“回去后我自好好教训她,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一马。”
“二哥哥……”元三小姐错愕。
“闭嘴!”元肃却低声喝她,将她唬在那里。
沈星澜也很给面子:“令妹还年幼,有些脾气也正常,我自不会与她计较。”
元欢旁系亲戚的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姑娘就能在天子脚搅弄这么大的风云,更遑论其他人,只怕他们早将大周当成元家私产,鱼肉百姓、欺压乡邻,不可一世。
她抿抿唇,心中对这一对兄妹的厌恶丛生。
年幼?元三小姐瞅瞅她又能瞅瞅自己,分明自己要比这个刚及笄的女孩大上不少,却被她强压一头。
元肃微一勾唇,拱手道:“谢殿下。”又命人:“将三小姐带回轿上。”
元三小姐不情不愿地进去了。
元肃又问沈星澜:“你还好吗?”
“还好。有韩师傅在,他们近不了身。”
元肃视线放开落在韩谌身上,但见他已经叼了根狗尾巴草,倚在树干悠闲剔牙。
元肃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仗势欺人的混蛋。”身后传来韩谌的声音,他似乎不满地嘟囔几句,用力拍拍身上的尘土。
元肃微蹙眉头侧身瞥了一眼,见到双眉斜飞的韩谌走到沈星澜轮椅边,蹲下与她说话。
粼粼湖光里,韩谌伸出手理好她膝上的毯子,掖进轮椅边角,说几句安慰体贴的话,逗得她盈盈发笑,她亦摘去他头上的草泥,指尖揉搓,弹到泥地里。
“二哥哥!”打道回府的元三小姐越想越不服气,撒起娇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欺负咱家?”
元肃反侧目乜她,冷声道:“你私占横塘,对皇太女不敬,还有理了?”
元三小姐此时也是硬气了,叉起腰来:“皇太女又怎样?是不是皇太女还不是大伯一句话的事?她这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属实不识抬举!二哥哥,你在京都权势大,你得帮妹妹好好教训她,就算教训不了她,她身边那个男的总能收拾了吧?”
她指指自己肿起来的脸蛋,泪水直流:“他把我打成这样,我还怎么出去见人!他就是仗着有皇太女庇护,才敢这样对我!”
此刻元肃却有些烦躁。
耳畔是元三小姐喋喋不休的抱怨,他站在窗棂下,身上被尚好的日光晒得亮晶晶一片,便又想起波光粼粼的湖面。
韩谌虽比她大不少岁数,却并没有老夫子的呆板,虽说是师徒,但又没有师徒的距离,彼此甚是亲厚。
她与韩谌同出同往,一个观光一个垂钓,又有二三婢女烹茶调笑,山林湖畔消磨时光,生动、鲜活,便能轻易想见他们过去在淮南的长久岁月。
毕竟,淮南才是她的故乡,大半人生,都在那里度过,不知有多少共同的记忆乃他二人共享。
但她对着自己时,却不是这样。她脸上虽有笑意,眼里却是冷的。是因要周旋,要谈判,不得不扯开嘴角,笑意吟吟应付他,自以为得体无瑕,却被他一眼看破。
毕竟他么,回回都与她作对,或杀人或纵容包庇,行的都是恶事,如此种种,不像个好人。
但他也确实不是好人,手上沾的是血,脚下踩的是人。
元肃面朝窗棂站,脸颊鼻梁俱被晒得滚烫。
其实她的态度并不重要,以后……没有以后。
他沉默地伸出食指,下意识地摸摸鼻梁,指尖顺鼻骨流畅而下,硌过指腹,皆生隐隐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