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激涌澎湃,从重逢后的每一刻,他都想弄清楚这一切。
但面对眼前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还是忍住了。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在建业时的悲怆和无望,仿佛曾经的伤害在她身上没留下痕迹。这让他想起在坞堡时的阿瑛,也是如此单纯明亮,笑起来似有勃勃生机。
阿瑛,原来重逢是这般辛苦。
“玉先生为何会知晓落水后要小心发热之症?”他问。
半刻钟前,侍从来报刘禅确实起热,辛得医官们早有准备。
“家中有医者,曾教过,便知晓。”
她答的很是谨慎,白日在唐松宫里,她学会了什么叫谨言慎行。一个错儿就会要她的命。她的命在这些权贵之人的眼中犹如蝼蚁。所以面对他,诸葛将军,这个唯一信她的人,也怀有几分警惕之心。
即便其他人都不信,偏偏他信,显得难能可贵,但此类权贵在周瑛眼中都是一类货色。
诸葛亮心稍定,从她口中,听到“医者”二字,思绪中闪过一个人,他觉得眼下纷乱的境地总算有些明朗,眉间的愁色也淡了几分。他又问,“那白鹤不识色,也是家中医者所教?”
见周瑛轻摇头,静静说道:“白鹤虽不识色,但却对气味敏锐。我怀疑王太子所着那件衣衫用的香料不对。”
满宫熏香各不相同,但唯独王太子那件衣衫的熏香就惹怒了白鹤,不难让人起疑。这也是一条查清真相的思路,只是白日里所有人都认定是锦司出的布料出了问题。
“以备万一,还是得从自身查起。”
诸葛亮明白要想将此事查清,就必须先将锦司身上的污泥洗净。锦司本就难以支撑,再背上暗害储君的罪名,怕是真要撑不下去。
决不能。
入了夜,宫里传来刘禅无恙的消息,算是松解了两人的心,屋内的气氛和缓些。
拧眉沉思的诸葛亮,是周瑛第一次见。这次换她看的有些愣神,这时她才仔仔细细看眼前的人,丰姿卓然,眼角眉梢包含温情。
“吃块红豆饵饼吧。”诸葛亮拿起筷著,往她面前的碟中添了一块酥香软糯的饵饼。
周瑛先是羞涩一笑,回拢思绪看到红豆饵饼,笑容带有一丝惊喜。
“怎么了?”诸葛亮看到周瑛这个反应,有些明知故问。
“我...只是很巧,我很是喜欢吃红豆饵饼,但成都的红豆饵饼总不是记忆中的味道,想想也觉得奇怪,我一直在成都,又怎会吃过他处的饵饼。”
这些字堆在一起有些逻辑不通,周瑛把自己逗笑了,紧接着便抿起嘴生怕自己这犯傻的样子惹得旁人笑话。
只是眼前之人没露出丝毫异色,又往她碟中添了一筷子,淡淡说道:“那你尝尝我府中的饵饼如何,也许便是记忆中的味道。”
这话说的很自信,看到品尝后眼睛一亮的周瑛,他会心一笑,“玉先生以后可以时常来亮府中品尝。”
夜不知何时浓如墨,送周瑛离府的车架里,诸葛亮闭目养神,豆灯摇摇晃晃,周瑛盯着他脸上的影子,虽是上了年纪,鬓角已有丝丝白发,但从容的气度,也是让人不忍侧目。只是今晚如此冷静,倒和第一次见到他时,很不一样。
她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开口问了句,“那位阿瑛是将军很重要的人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她这样逾矩的举动放在这些权贵身上应当只有死路一条。也许是晚膳间隙的他流露出的温意与柔情让她恍惚误会他与其他人不同。
可见诸葛亮缓缓睁开眼,望着周瑛,缓缓道:“是。”
周瑛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又像初见那日,让人耳根子一会就变红,遂偏过头去。
心里想的是,那个阿瑛应是他孩子的母亲,他曾经的夫人。只是碰巧她与那位女子长得很相似,碰巧两人的名字又是一样。
世间碰巧的事都堆在了一起。
“可以直接叫我先生。”诸葛亮淡淡一笑,满怀善意。
周瑛一愣,轻轻说了句好,几不可闻。
两人对视之间,周瑛觉察出他眼神中有一股晦涩不明的情意。
有惊喜,有柔情,还有悲色,很复杂。
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