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狗仗人势,还是人仗狗势,全看他饿与不饿。
饿了,大黄狗就是大将军,他想抢村里那个孩子的零食、干脆面,有大将军狗在就没有不行的。
他不饿,狗当然就成二将军了。
又到了中午各家烟囱冒烟的时候,阎晓东他爹阎立强这功夫在矿井里抛土,午饭是什么?自打他记事起就没吃过一口。
往常他中午要是饿了,就看村里那个倒霉孩子手里有吃的抢一把,但今个他刚骂完人,村里这帮闲人又都被新搬来矫情那家吸引,他想抢是抢不成了。
只能委屈二将军跟着一起挨饿了。
阎晓东一人一狗摇摇晃晃往家走,一只脚马上踏进他们那扇破木门,隔壁小敏姨就喊了一嗓子,“晓东,你快过来!”
阎晓东回头一看,小敏姨就站在他们家门口,旁边站着刚才还在院子里的雪白娘俩,刘晓敏笑着朝他招手,“过来啊!这孩子傻愣着干嘛?”
“这孩子叫晓东,他爹阎广义就在矿上干工。”刘晓敏对周育英道:“虽然我家在你们两家中间,但我看你家娃娃跟晓东年纪差不多,没事孩子们还能一起玩!”
“晓东,快过来叫人,叫周阿姨。”
“…周阿姨。”
阎晓东被日头晒得脸蛋通红,过度抽条营养跟不上的四肢干瘦细长,火柴棍似得身子顶着个乌糟糟的脑袋,不知道那百年淘汰下来,印有第三尿素厂的成年跨栏背心,套在他身上肥肥大大,活像个成精的稻草人。
周育英上下看了这孩子一眼也没嫌弃,两只眼睛笑弯了,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桂圆晒到阎晓东手里,“好孩子几岁了?”
阎晓东虽然浑,可大人要跟他好好说话,他那点人嫌狗不待见的教养也能硬憋出来几分,他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粉嘟嘟的小男孩道:“七岁了。”
“七岁?那比我家林煜大两岁。”周育英拉过来自个儿子道:“小煜,叫哥哥。”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朝岁父母从繁华喧嚷的大城市到了村里,对周遭一切楼后破漏的环境都还没适应,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嫌弃之情毫不掩饰地将阎晓东从头顶看扫描到了脚后跟。
最后视线落在阎晓东掉跟的拖鞋和黢黑的脚趾盖上,身体往他妈身后稍了一步,脆嫩的童声憋出闷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哥哥。”
野孩子一般长大的阎晓东,一般情况下都是被村里孩子叫‘赖皮虫’‘没人要’。
‘哥哥’这种甜腻倒牙的称呼第一次冠到他头上,又羞又臊的情绪顿时从脚底板冲到脑瓜顶,本来就红的脸蛋子霎时间快要滴血。
以往迅猛敏感的雷达,连对面这小子嫌弃的眼神都没察觉出来。
“你家里也是在矿上工作吗?”
“那哪能呢,我还没结婚呢!我没在矿上干活,学历不够进不去办公室,下矿那些活女的干不来,我在市里的小超市干收银,一个月二百二十的工资呢……”
周育英初来乍到与刘晓敏这个本地老姑娘迅速展开社交。
阎晓东手里握着刚才姓周的阿姨给的几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像土豆崽子似得东西,两只眼睛被对面叫林煜的小孩,手里的小汽车迷得脚底下挪不动步。
林煜被他直勾勾看得直发毛,鸦羽浓密的眼皮眨了眨,瞧着对面比他高了半截踌躇站着的杨晓军,他刚刚好像听说这个小哥哥没有妈来着——小少爷心念一动,从嫌弃里生出一丝善念。
这破村这么穷,这小孩儿应该不知道吃桂圆。
林煜想了想,从她妈兜里掏出颗桂圆,他看得十分清楚,就在剥开露出里面雪白果肉的瞬间,对面那小孩葡萄似得漆黑瞳仁倏地亮了。
阎晓东的反应十分让小少爷满意。
心想,他果然是没见过。
桂圆剥完,林煜又犯了难,放到杨晓军手里?他的手好脏,指甲都是黑的,说不定上厕所都不洗手。
喂他嘴里?
这人嘴巴上明晃晃挂着两条透亮的大鼻涕。
林煜心里的小人疯狂摇头:妈呀……他真的好脏。
“小煜怎么了?”周育英低头看自个儿子发愣。
林煜一抬头,他妈在旁边可太好了,直接把手递到周育英跟前,“妈妈,给哥哥。”
“给哥哥的啊!”周育英淡笑着从儿子手里拿走桂圆,转头就喂到阎晓东嘴里,动作熟稔得跟喂自己儿子没两样。
本来脸就红得跟猴腚一样的阎晓东,一下子更不知所措了。
夏日的风一吹,杨树摇摆沙沙响,一股清淡的香味混着清甜瞬间就充斥了阎晓东整个感官,他跟丢了魂一样,涨红着脸钉在原地,连周育英娘俩转身走了都没反应过来。
“妈妈,他好咁核突污糟嘅。”
周育英牵着儿子越走越远,怔愣中阎晓东听见林煜,十分稚嫩的仰头对他妈妈说。
“小敏姨,他说的啥意思?”阎晓东压根听不懂林煜在说什么。
刘晓敏当然听不懂粤语,大城市女人洋气的做派和羡慕,让她想也没想地道:“不知道,说的外国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