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头由东到西,在天边一角划出连片橘云,矿上的活三班倒,今个阎晓东他爸清早出家门,往常到了这个点早该回来了。
“该死的大酒包阎广义,我都要饿死了,还不回来!”阎晓东顶着黢黑的脚丫子,在炕上滚了两圈,伸手朝地上的大黄狗道:“二将军过来。”
本该一身威风凛凛的二将军,跟着姓阎的爷俩瘦的皮包骨。
二将军抖一抖浑身飞毛,俩爪子扒着抗沿,吭哧吭哧。
“你也饿了吧……”
阎晓东肚子打鼓,硕大的眼睛盯着棚顶,饿到发酸的嘴巴里还留着甜甜的味道,他翻了个身,把手里的几个桂圆拿给二将军看,“二弟,你说城里来的人这么奇怪,咋他们吃的土豆都是甜的?”
“他们还说外国话,外国话是英语话吧?”
“赵博他姐说的英语点头噎死,摇头闹,也不是他们那样的啊……”
从来没幻想感受过母爱的阎晓东,眼前不断浮现周育英温柔的笑脸,他让自己的孩子叫自己哥哥,还喂了他东西吃,身上的味道怪好闻的,她的小孩儿的脸那么白,指甲也不长,衣服洗得像云彩一样干净。
他的头发上肯定没生过虱子吧……
肯定没打过他吧。
妈妈就那样的吗?
阎晓东又轱辘翻了个身,黑黑的后脚跟一晃一晃,他幻想着自己如果有妈妈应该就是那个样子,她会给自己做早饭,做晚饭,早饭是包子,最好是有肉的,晚饭也最好是肉包子。
还有午饭,如果周育英是他的妈妈,一定不会忘记给他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闻着别人家的饭菜香挨饿。
他又一想,如果周阿姨是他的妈妈,那不就是阎广义的老婆?
!!!
那可不行!
阎广义那个就知道喝酒的王八蛋,再好的老婆也得给他骂跑了。
正胡思乱想着,阎晓东手心忽然湿了下,抬头就见大黄狗龇个大牙冲着他摇尾巴。
“死狗!!!”
“你竟然偷吃我的土豆子!!!”
西山村破漏趟房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你给我吐出来,甜土豆是我的!我的!谁让你吃的,谁让你吃的!你给我吐出来!”
就在阎晓东快要把二将军狗头晃掉的时候,破院里走进一道黑影。
“乖儿子!快出来接驾!你老子我回来了!”
阎广义一米□□硕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好似一堵墙,把光亮堵得死死的,双眼皮又款又深的一双眼睛,黝黑锃亮,下颌的络腮胡快连到脖子上,再配上一脸横肉跟屠夫差不多,一看就不好惹。
“乖儿子,又跟咱家将军闹什么呢!”
“没看见你爹回来了!”
“没看见!”
阎晓东摊在炕上,肚皮一鼓一鼓,简直就要气死,“你儿子饿死了,你没有儿子了!”
父子俩混得一脉相承,阎广义压根不惯他毛病,拖下板鞋照着阎晓东屁股就抽,“王八犊子!吃错药了你,敢跟你老子撒泼!”
阎广义老虎脸跟变天似得,前一秒还凶着,下一秒瞧自个儿子跟霜打茄子一样,拎着手里的熟料袋子又乐了,“儿砸!别闹了,看你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赶紧把桌子支起来!”
“今个咱吃猪头肉!”
“猪头肉?”
阎晓东一个轱辘爬起来,半跪在炕上,瞳仁发亮,“你开工资了?”
阎广义道:“开了!三百六十块!”
阎晓东摊开手心,胳膊往他爹下巴跟前一伸,开始了每月必上演的节目,“钱呢?钱给我!”
阎广义简直烦死他这钱串样子,点头敷衍,“给给!一会你上兜里自个掏,不过只能拿一百五啊,剩下的老子可要喝酒!要耽误老子喝酒,我抽死你,把你小金库掏光!”
阎晓东扑腾跳下地,也不管他爹干啥,两只脚就那么光着跟在阎广义身上蹭,鞋也不穿,直到从他爹兜里掏一叠钱才算拉倒。
饭桌支好,猪头肉带着塑料袋就那么摆上,还有两个咸菜,十六个大馒头,当然少不了一大碗老白干。
阎广义滋溜滋溜地喝,辣得哈一声,瞧着阎晓东坐在炕边数毛票。
“三十、四十……九十、一百五……二百。”
“死小子,不让你拿一百五吗?”
“你让我拿一百五我就拿一百五?就不!我就不!”整个数钱的过程,阎晓东没看阎广义一眼,跑到墙根衣柜地下撬开两块砖,像个过年的仓鼠一样,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卷卷用白线缠好的钱。
“三千五了!”
阎晓东眼睛亮晶晶的,满眼兴奋地跟阎广义道:“爸,咱家快攒五千块钱了!”
“缺心眼吧你!”一粒花生米下肚,阎广义眯着的眼睛全是笑意,“三千五跟五千差多少呢?怎么越上学越缺心眼?以后别说是我儿子!我儿子没这么不识数!”
“你才不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