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一句话好似九天一道云雷兜头劈下,瞬间将整层楼劈成个死寂。
不单是方才窃窃的谈话声熄了,连杯盘食箸相碰的微响都消失殆尽。
“……”
“水鬼?”
谢行尘恍若未曾觉察般,捻着杯子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堂倌,重复了一句。
堂倌紧点了点头,故作神秘地压了压嗓子,凑到谢行尘耳边道:“客官,您也瞧见咱这地最不缺的就是些河啊水啊的,但是咱这城北边有处湖,是个禁水啊!
“咱亲眼瞧见过,那个湖水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那个黑水底下就是水鬼,甭管是人还是牲口,但凡进了那湖,没一个能回来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同说书先生般伸手笔划了起来,瞪圆了眼神色也颇有些夸张:“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家的马跑到那湖边喝水,结果一整个被拖进了湖中,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嘶……大约是两三年前吧,有个小孩……也就这么高,家里人没看住跑到禁水玩去了,哎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呐!先前还有人到湖边,不知怎得被溅上了点水,结果不出几个月直接烂掉了!全身都流了那个脓啊,直接成一滩了……”
堂倌煞有介事地讲着,越说越玄乎,还抬起只手挡了半边眼睛,做出副惨不忍睹之相。
谢行尘支着头,慢悠悠地听着,也未曾打断他,还是不是附和几句,捧得堂倌更是起劲,直待堂倌扯完了些唬人的神鬼奇谭,谢行尘才问道:“唔……那水鬼又是从何而来的?”
“嗐,”堂倌砸吧着嘴,抓了抓脑袋,一面回忆着一面说道,“据说是几十……哎反正就是挺久之前了,有个姑娘被逼着做妾,结果情急之下投湖自尽了,那是怨气滔天啊,直接化作了水鬼,凡是到了那湖边了都给一把拉下去!”
听闻此言,谢行尘无甚评价,只是于心中略略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想着:可惜啊,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种什么投井投湖怨而化鬼的奇闻,随便找个地方一走一过就能听着三五个,皆大同小异,早就老掉牙了。
方才堂倌所言,大约皆是道听途说,没个可信的,倒是那处禁水可以去探一探。
正当他有些神色恹恹地摆弄着筷子时,来了精神头的堂倌却忽地凑到他耳边,滴溜转着眼珠,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不过,那个禁水还有个说法……”
谢行尘挑了挑眉,便瞧见堂倌挤眉弄眼,连话语皆压成了气声:“传言这禁水底下……不是鬼,是神仙……那底下有龙王啊!”
谢行尘:“……”
好么,更扯淡地这不就来了。
他颇为无言地绷了下嘴角,正想着怎么把这堂倌打发了,“砰”一声重响却忽地于耳畔炸开。
寂静楼中,陡然传来一道重响,在坐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眼向声响发出之处看去。堂倌活似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般,一个激灵好悬没当场蹦起来。
却见声响传来之处,一个国字脸中年端坐于桌边,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桌案之上。
而那人腰间,赫然挂着方银腰牌,正是无相司的一个判官!
堂倌显然也瞧见了,猛退了一步,险些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紧接着,他马上捡回来了那副笑脸,连连躬身讨饶:“客官客官……小的眼拙嘴笨扰着您了,客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
顺着声音,谢行尘也微微侧了下脸,瞥眼向那国字脸望去,却见那国字脸的视线并未落于堂倌身上,而是直接掠过堂倌,直勾勾盯上了谢行尘。
四目相对,国字脸顿了片刻,率先收回了目光,垂落到了一旁点头哈腰的堂倌身上。不知是不是被谢行尘气定神闲的样子惹了火,国字脸望向堂倌的瞬间便换了副怒容,“嘭”地猛一拍桌案,恶声道:“一派胡言!信口胡诌些神鬼之事,神仙其容你评说!我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中气十足的怒喝炸雷般落于堂内,近乎于墙壁桌边激荡起回音,国字脸腾地站起身来,探手于腰后一扒,“噌啷”一声一把拽出了柄明晃晃的薄刀来!
寒光于眼前一闪,堂倌脸色蓦地青白一片,腿肚子转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
这是做甚?
谢行尘微微蹙了下眉。
他能明显的察觉到国字脸周身逸散的杀气,完全不似吓唬下堂倌,而是真真切切欲要人性命。
杀鸡儆猴?
指尖于酒杯檐上轻轻一磕,谢行尘垂了眼,一副事不关己之相,仿佛身侧只是出索然无味的戏曲,骗不得他半分眼神。
国字脸的视线又投落到了他身上,发出极轻一道嗤音,而后破风声一响,他挽了个刀花,对着堂倌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混着滴滴答答几声微响,几粒血珠滴落到了地上。
国字脸骤然瞪大了眼,五官拧在一处,近乎目呲俱裂。他好似遭了极大的痛苦,空着的手猛揪住前胸的衣襟,皱巴巴抓做一团。
血珠自嘴角滚了下来,蜿蜒成一条血线,一路滚至下颌,摇摇晃晃悬了片刻,才滴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