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这是何意?
在她说第四句时醒的?还是压根就没睡着?
“小儿夜啼?少卿是梦魇了吗?”
苏策是真正意义上的刚来,他缓步走近,将取来的公文放在桌案上。
“陛下因北部异动要求大理寺协助审理,少卿日夜操劳难免影响睡眠。不如先回去休息,待整理好交人送与少卿。”
春闱的许多事宜近日都是由沈诀协理,来苏策这儿却是头回。此举虽无不妥,只是苏策没想到小妹今日也会来,二人倒像是约好的一般。
她不喜沈诀始于地契,第一印象不好后,形象便很难扭转过来。木家事后苏策也托沈诀亲自解释,可收效甚微。
虽能察觉她对沈诀的态度有所变化,只是看她刚才的反应,见了沈诀紧张气急的毛病还是难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苏策这段话不全是关心,其中也掺了“赶客”的私心在。再观沈诀反应,却未有离去之意:
“左侍郎日夜看公文不得休眠,也应好好休息才是。”
乍一听是在关心,苏策依着椅背缓缓落座,轻笑道:“大人说笑,寻常事务白日在官署皆能理毕,纵有带回也至于整日整夜不休息。”
泛白的指节一下下敲扣着桌面:“那就好。”
一会儿“小儿夜啼”一会儿“不得休眠”,苏策当是玩笑话一带而过。可苏缨宁福至心灵:这是借着话说给自己听呢!
真是的!美玉般的人,心眼儿怎么这么黑!既醒着也不提醒自己一句,害她认错后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纤指绕着袖边不放,苏缨宁心底道了句:丢死人啦!
还没来得及羞赧,又见眼前的人蹲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霎时,那枚偏偏砸中阎王脑袋的柳环出现在宽掌之中。
解释的话在嘴边,却见沈诀上手摸了摸枝茬,意料之外地先开了口:“柳枝折下后极易发硬,取放时小心剐蹭到皮肉。”
听着不太像是生气,只是在陈述柳条差点剐到他那张俊颜,而且有理有据。
苏缨宁也不是什么好赖话不分的人,存了歉意诚心道:“方才有失,多谢大人提点。”
“缨宁今日带了什么来?”
苏策朝她了个眼色,生硬地掰开尴尬的场面。
递来的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她抬手拎过食盒逐个展示:“一些滋补的汤羹菜品,上回听兄长说睡得不好,还带了酸枣仁汤过来。”
白瓷小盅一一被打开,汤羹上热气氤氲顿时弥漫眼前,不用凑近都能闻到一股扑鼻清香。
沈诀揉了揉眉骨,似不经意间面露倦怠。
就当是柳环的补偿,苏缨宁很是大方:“少卿亦是卜夜卜昼,一同饮下这酸枣仁汤安安神吧。”
苏策取来高足杯倒满,随口问道:“这汤谁做的?”
苏缨宁杏眸灿灿:“我呀,大哥不喜欢吗?”
闻言,苏策攥着杯壁的手顿了顿,登时不敢送入口中,却见沈诀已一滴不剩地饮下。
苏策眉心直跳,抬手扶额:这茶汤别给沈诀喝出个好歹来,那就真麻烦了。
苏缨宁笑得恣意,眉目皎然地静静看着他。苏策察觉被骗,睨了她一眼卸下担忧,这才安心饮下。
方才的心惊肉跳渐渐随着枣汤一并落肚,苏缨宁这才想起解开棉布包袱的结扣:“这是衣裳,几日前在刘氏那儿定的,兄长且试着合不合身。”
沈诀不参与兄妹二人的温情时刻,抬手又倒了杯。听二人说起刘子行,眸色微动又很快平静下来。
他素日不爱饮这些,而今尝着却觉得很是不错。
书房里有别人到底让苏缨宁觉得不自在,与苏策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收拾好食盒打算离开。
偏在这时,圆凳与地面摩擦后发出一声刺啦响动,一直不动如山的人竟也起身要走:“案上这些我先带回去官署,余下的封卷抄录人员名单辛苦左侍郎整理。”
苏策颔首应下,转而看向一身浅青织金锦裙的苏缨宁:“路上小心,我——”
“送”字未出口,沈诀神色淡淡道:“顺路,我替你送她出门。”
谁要他替了?
余下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苏缨宁已听到头顶传来的三分冷意:“走吧。”
明晃晃的赶鸭子上架,偏偏苏缨宁中蛊似的抬脚便往外走。头顶一片阴影笼罩,脖颈僵硬得连声招呼都不敢回头打,心中坚定一个想法:赶紧走,别回头。
苏缨宁暗暗腹诽了一路,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怎么说话。甚好甚好,不说话看着舒心多了。
行至正门,沿路沉默良久的苏缨宁侧身与守门差役挥手道别:“下次见了,齐守卫。”
这几回来都是他当值,苏缨宁觉得很有缘分,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守卫名字。
姓齐的差役闻声后,自然地抬手打算回应。偏生她身后那股压迫人心的寒意不容忽视,他被盯得心里发毛,讪讪放下手臂垂在身侧目不斜视。
苏缨宁疑惑自言:“今日怎么不同我挥手了?”
“不要干扰差役守岗。”
热情的苏缨宁被一桶名叫沈诀的冷水泼下,背着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挤眉弄眼学了句“不要干扰差役守岗”。
随即转身,朝他干巴巴地笑道:“好,都听大人的。”
话虽如此,表情中的敷衍却一点没逃过沈诀的眼睛。他暗暗叹了口气,深感敏锐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同此刻,若是没看出她心口不一,也能凭这句“都听大人的”欣喜好一阵。
苏缨宁步子快些,人已走至二阶处。
本打算目送她离开,最后还是敌不过内心深处的异动,搅得他酸彻入骨。沈诀喉头微动,拧眉追了上去:
“止小儿啼哭是那孩子喉间呛了糖块,办案途中恰巧帮忙取出。朝中近月来废止酷刑,数位老者的身份是记录过往酷吏行刑的史官。所以一旁会有人配合试刑具,供其文字描述。”
堪堪拦住她,沈诀的神色比在馆舍里紧张得多。这块失而复得的饴糖害怕他,所以他学着捡起曾经不屑一顾的解释:自己并非市井相传那般,只是他们之间的缘分致使生了许多巧合与误会。
京南寺里住持曾劝过他,毋要为此陪送一生惊忧喜惧。那时他沉静自持想“找到就好,其他别无所求”,冷静的眸光中是对自我约束的深信不疑。
一朝梦醒成真,曾经千千万万遍回荡脑海的身影赫然眼前,他是高兴的。你还是满身的甜味,吸引着许多人。
可在亲眼暼见李景之看你的眼神后,听到你愿意与之组队而下意识拒绝自己时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