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缨宁实话实说:“见过几次面罢了。”
兄妹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苏愈将她的话照单全收,知道她对李景之无意。
玩笑过后,这才解释起缘由:“许久未归回府收拾几身衣裳,忙不在一时。李景之看得见的眼前路唯有科举,抓住救命稻草自然要狠狠往上爬。世家袭爵如顾清砚,假以时日高中对他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
苏缨宁举一而反三:“你若不读书,退路不多,却也不会少。”
苏愈抬手揉了揉她及腰的墨发,听她乖巧又道:“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很灵的,二哥一定会心想事成。”
苏愈不信许愿一说,若真有用,又怎会让形销骨立饥寒交迫的人流落世间。但他还是配合地问道:
“很灵?为什么这么说,菩萨回你了?”
因为当时自己刚默念完,沈诀就出现了……
这是灵还是不灵?
数日后苏愈离府,估摸着这次会试结束才得回。苏缨宁也没闲着,点卯似的日日去孟府马场与虚青磨合,边忙着收拾去兴旺庄的一应家伙事儿。
倒是月末才想起,礼部馆舍是许久未去了。
苏缨宁提前吩咐好厨房当日熬煮好补气安神的羹汤吃食,又急匆匆去刘子行铺中定了几身衣裳。待伙计掐着日子不早不晚地送来,随即启程往馆舍而去。
这路不知走了多少次,不提驭夫轻车熟路,苏缨宁此行亦是全然放松的状貌。
辰月将至,东风拂过。湖畔柳枝似墨发铺垂而落,路旁皆或浓或淡地染上了盎然春色,满眼一片轻盈与生机。杨柳树下,头梳抓髻的女童不过七八岁的样貌,手里皆握着数个柳编头环,嬉笑着追逐游戏。
苏缨宁看得心痒,唤驭夫下车拾来几根遗落在地的柳条儿,就着路上功夫一口气编了两三个出来。
手执着通行令牌,守门差役将她带到馆舍门外。叮嘱进去后需同以往一样,最迟半个时辰便要出来。
此处是为官员提供的临时住所,几乎不会涉及六部机密之事。可春闱在即,礼部各级为保不出纰漏日日住在此处的大有人在。
苏缨宁第一回来时便牢记在心,这几次也都不曾出什么纰漏,因此才被这么快带了进来。
以防苏策在内与人商谈事宜,苏缨宁习久成性,先敲了几下门听无异声,再推门而入。
此地搭建时未经考量光照入户,苏缨宁几次三番为这儿添了蜡烛,今日再来仍觉得眼前似蒙了层轻纱。
书房需再往里走,较之门口光线好上不少。正因此,回回来馆舍,苏策皆是在这儿处理公务。
条件是有些艰苦的,要不苏缨宁也不会在来过一次之后,坚持要多送几趟。
书房内没什么动静,只有食盒中碗碟不慎发出的清脆碰撞之声。她手上拎的东西不少,索性将套在臂弯的柳环戴在头顶,同时脚上步子走得极轻,以防它掉落。
隐隐约约看到桌案上伏着个人影,苏缨宁庆幸方才没闹出什么大的响动,要不极可能吵醒酣睡的人。
她蹑手蹑脚地抬手,将食盒衣裳轻放在桌角。见苏策两手交叠在下脸埋其中,只留个后脑勺在外,连她来了都丝毫未有察觉。
苏缨宁一时心生酸涩:
“大哥,你近日辛苦了。”
“以前还责我不要这般睡,说是胳膊容易发麻,怎么今日却学起我来了。”
“在这儿沈少卿是不是苛待你,夜间也要你继续看公文,不让睡觉啊?”
“哎,想想也是,听说他是能止小儿夜啼的,还有人看见他拿着刑具,逼着数位白发老者一个个地写字,可怕得很。”
“我上回和你说要骑虚青去兴旺庄,你还担心我呢。这些日子我都乖乖待在马场练习,到时候你可不许不让我去。”
……
絮絮叨叨地轻声说了半天,苏缨宁自己都有些犯困,抬了张圆凳托腮坐下,迷迷糊糊听到书房外有动静。
打眼一瞧,来人一身绯红官服手里攥着公文,四目相对时朝她笑了笑。
本性使然,苏缨宁一见这熟悉的脸也跟着弯了弯眼:“大哥,你来啦。”
苏策点了点头,刚要问她怎会坐在桌边,毕竟身旁是——
几乎是从凳上弹开,苏缨宁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惊身而起。头顶新编的头环被这动静晃得掉落,好死不死地轻砸在伏案之人头顶。
苏缨宁侧眼偷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看一眼,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桌旁那缓缓睁开深眸的,被她用花环砸了脑袋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一口一个“可怕得很”“爱苛待人”的沈诀!
明明是一幅摄人心魄的玉郎初醒图,落在苏缨宁眼中却宛若刚刚苏醒的巨兽。
“少、少卿刚醒吗?”可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说话间,苏缨宁的声音已不是用颤抖可以形容,人几乎都快碎裂开来。
默了片刻,沈诀松了松胳膊,颔首哑道:“刚醒——”
他的鬓发一直压在手臂上,这会儿起身额角丝丝缕缕落了几根碎发,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苏缨宁听罢松了口气,抬手拍着心口,用气声说给自己听:“那就好那就好……”
许久未见她,自起身端坐,炽热目光便直直盯着看了良久。
苏缨宁没有发现,只顾在旁惊讶害怕,一丝目光都未分给旁人。
深眸骤然覆上冷意,看上去很好说话的人扯了扯唇角:
“方才梦中有小儿夜啼,这才被吵醒。”
苏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