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握着扔下的瓷瓶,无声地点了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干净澄澈的双眸缓缓抬起,看向洁白莹润的半张脸,薄唇轻启淡淡道了声谢。
余光暼见散落一地的草药和他这身书生打扮,苏缨宁欲往山门走的脚步突然顿住:“草药是要带去城中贩卖吗?”
少年声音微弱:“我是来参加会试的考生,客栈这几日的房供不应求,掌柜的抬了单间价格。我们这些之前交了钱的,还需再补交些银两,否则就得被赶出去了。今日来寺中求个签,顺路摘点药草去卖。”
会试、考生、房子……
苏缨宁顺势想起了自己本应到手的那间民宅、那张地契、那个人……心头火差点又被点燃,这掌柜的做法也着实让人气愤,可她没时间了。
“这是二两银子,你的草药就卖给我吧。”苏缨宁从荷包里拿出银钱,转身朝兰叶道,“将这草药放回马车,我先入寺。再去帮这位公子在官道上问问,有没有返程的马车可以送他一程。”
兰叶捡起不大的草药筐,点头应下:“小姐你小心点,我速速就来。”
简单上了点药又脱去背篓的束缚,少年不似先前那般狼狈。借着另一条腿的力量扶住灌木起身直视着她,又道了句“多谢”。
苏缨宁莞尔笑道:“不用谢,这里是京南寺,算是菩萨保佑你。”
李景之抿唇点点头,与之直视的眸光羞涩落下:还没入寺,倒先见着菩萨了。
净空住持云游四方,归京后一向在西禅房暂住。苏缨宁早前就将拜帖送来京南寺,回帖终在前日被交到手中。住持嘱咐此次在京也不会待太久,若要来拜访便定在正月十四这日,正好人齐整。
苏缨宁拿到回帖,反复琢磨“人齐整”是什么意思?
香客们来得多?还是侍从们都在?上山路上,苏缨宁也在咀嚼着帖中每个字的含义。
“算了,本就是来看望住持再亲自道个谢,管那么多干嘛呢!”她拍拍手中的经文,淡笑着对自己说道。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缨宁脚步轻快不消片刻便已步入山门。未能早起的遗憾被一扫而空,尤其在发现前院香客不多的情况下,更觉天助我也!
苏缨宁没怎么单独来过京南寺,以往都是跟在爹娘后头转,如今真让她自己找西禅房还真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去往哪里。
东西南北这么摸索着,不知怎么地苏缨宁迷迷糊糊就拐进了一处偏殿,偏殿内外来来往往不断进出着香客。这些香客脸上有的愁眉不展有些则欢喜不已,手上不约而同地拿着一只签。
原来是求签卜卦的地方吗?
来都来了,苏缨宁索性一脚踏入鬼使神差地走到香案旁,学着一旁僧人的姿势跪坐在拜垫上,她心里确实有个困惑多日的问题需要解答。
殿香萦绕鼻尖经久不散,签筒静静立在香案上,颔首等待每一位困在俗世中的人。
苏缨宁遵着规矩默默双手合十,屏气凝神全神贯注掷着圣杯,落地一正一反。
她还不太熟悉求签流程,掷罢立刻将疑惑不解的目光投向身侧。
僧人微阖双目,缓声道:“施主可求签。”
苏缨宁拿起签筒,低垂着眼眸神色紧绷,局促不安的手在签筒上来回摩挲。磨蹭过片刻,倒有些不敢掷了。
余光里,苏缨宁看到身旁的拜垫陷了下去,一个高大笔直的玄青身影在等待掷签。
还是快些吧,横竖都是一刀。
这么想着,手上签筒开始上下振动。“啪嗒——”,这是竹签落地的声音。
苏缨宁心一沉,快速捡起将其交给僧人,紧闭双眸静静等待答案。
若是下下签就好了,回去她便立刻告诉哥哥,此事不宜她亲自出面,以签为证!
“上上签,大吉。”
……
冰冷的不像从嘴里说出的话,苏缨宁杏眸忽闪不愿睁开:“小师傅,这次我就当没听见,能重新说一次下下签吗?”
她没注意到,说这话时旁边拜垫的身影斜睨了她一眼。
黄衣僧人面露难色:“施主,没有睁眼说瞎话的道理。”
“那你和我一样闭眼呢?”苏缨宁还不死心,凝脂般的玉肤急得抹上大片绯红,樱唇紧抿不愿接受现实,“或是…我买个下下签?”
僧人急得直摆手,只可惜这位女香客看不到自己的手势和为难的面色。
“若心里已有答案,其实可以不必问签。买签这样的捷径,姑娘倒走得很是熟练。”
“关你什么——”水润镀光的眼眸终于睁开,苏缨宁侧过身来,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多管闲事。
顺着视线,一双黑眸映入眼帘,淡淡的让人察觉不出情绪。随后是英挺的鼻子,薄而淡的唇……苏缨宁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怎么还看入迷了,这可是沈诀啊。
谁?沈诀!
苏缨宁迟疑片刻,下一秒便怔愣在拜垫上,一动不动。
波澜不惊的眸子漾出涟漪,对面拜垫上的人徐徐笑道:“话还没说完呢,怎么不说了?”
“关于你什么——时候能掷签,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苏缨宁直勾勾地愣神盯着,挽救的话就这么从嘴里说了出来。明明看到他就会想到昨天罄竹难书的事,手里的签筒还是不自主地递了过去。
沈诀没接:“确定上上签了吗?”
确定了,她要做一次违背神明的决定:
就算被大哥罚跪、抄五十遍《吉祥经》、不能吃点心,她也不会亲自带绣娘去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