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苏缨宁忽觉身姿轻盈起来,走起路毫不费力,宛若踏云而行地飘至一处。苏缨宁还想往前时,却发觉周身动弹不得。
这时耳边忽闻隐约有啜泣声响,四处张望看到有一十二三岁孩子报膝坐在阶前像是在等谁。苏缨宁忙欲上前询问,那清瘦孩童却在看到她后生气跑开,看不清相貌也再无处寻找。
这梦是半月来的第三次,所幸梦后仍是一夜安寝。苏缨宁倒也不纠结,只希望在下一次能叫住这孩童安慰几分。
人定时分,夜半京中平稳无声。只偶尔几只寒鸦叫啼,时不时提醒着诏狱内值夜守班哈欠连天的狱卒。
地牢中,狱丞正弯腰掌灯缓缓走在前头,身后几人随火烛晃动若隐若现。
羁押区人迹罕至,碎乱风声伴着火烛噼啪,顿时格外刺耳。深洞般的牢房里,血腥味裹挟寒气若剑芒乍现,横扫在锈迹斑斑的铁壁之上。潮湿的墙壁浮起不大的水珠,与下头摆放整齐的木炭铁叉一起,安静聆听脚镣蹭地的黏腻声响。
戒律房的桌案上燃着更香,上头香灰伴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均匀掉落。
纵然临无一再说一切从简,可眼下这二位哪里是能随意敷衍的。提心吊胆到不知困意为何物的狱丞,宽心似的在周围墙上多添了几盏油灯,不敢有丝毫怠慢。
扑通跪地,烛影摇晃。
一滴蜡油啪嗒落在季春明手背上,烫得他钻心的疼。还未等抹去这油滴,朔风便已使之凝固,入眼成了一块红点。这样的“梅花”烛油日夜不息地掉落,有深有浅地凝固,早已布满全身。
“军监司的虎鞭,在这儿。”
实在是困,薛谅打着哈欠指着一字排开的新锻造的刑具。心中暗暗腹诽沈廷言真是挑了个好时间,这才刚睡着,值了一天衙不累的吗!
“今晚睡得如何?”
薛谅当是问他,正欲讥讽一番。只见沈诀纤长指节触在各色弯刀勾叉上,正淡笑垂眸看向垂地之人,而这笑意不达眼底。
“重刑犯来你狱中两次,今晚是被毒杀的第三次,你的命还真是大。”
抬了抬眼皮,沈诀直视着季春明悚人的面容,“东宫和兵部都在为你着急,居然找到大理寺去求情。你说…他们是想让你死,还是让我以为你有极大的利用价值,从而保住你呢?”
面颊上已少有好肉,季春明每说一句话都要扯动肌肉忍着钻心的疼痛。伴着重重的喘息声,他断断续续“呜呜”地发出虚浮的声音:“死士…不——会——被救。”
说完最后一个字,季春明卸了力一般身体重重向下砸去。锁住双手的撑架支着他不倒下,铁器碰撞间发出的沉闷声都比他说话间的黏糊气息清爽百倍。
薛谅听他们打哑谜难受得很,直言道:
“你既然也知道这几次毒是谁给你下的,那么这次二十八死士独剩你一个,不觉得惹眼嘛。你们想死有千万种办法,这么强的求生意志可真是少见,坚持在这是想让人查出什么呢?”
“你们——不也——偷放进来杀我!”
沈诀这次真的笑了,诏狱地牢戒备森严,半只苍蝇也放不进来。投毒、送人进来这种事没有刑部亲自点头还真办不到。
“你想不到死的办法,这不是帮你嘛。”薛谅握拳轻咳缓解尴尬,“可我们也不希望你死,毕竟家中缺了你,幼弟该如何生存呢?”
季春明形容枯槁,空荡荡的眼眶被凸出的骨头苦苦支撑,脱水的眼皮深陷其中。此刻他瞪大双眼,一时间失去光泽的瞳孔暴露人前十分骇人。
沈诀并不惊喜这样的表情,淡淡道:“考虑考虑吧,趁还能探听到他的消息。若是有一天消失了,那便是你的坚持终于被东宫察觉了。”
更香燃到最后,金属珠滚落在香炉里。
人为点起的多余烛火一一被熄灭,只剩枯树枝叶飘零满地。季春明枯站在一旁,构想着一个绝望的交易。
“还真是坐坐就走啊,虎鞭都没用上。”薛谅跟着一起出了地牢,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发觉太凉又急忙掩鼻。
沈诀冷凝着脸:“放出消息,季春明醒了没死成,夜中请求提审。”
薛谅:“要不要赌一局?”
“《大襄律法》第十一条:凡赌博财物者,轻者杖四十,钱物入官;数目多者杖八十,罚银十两记录在案。”
沈诀抬眸扫了眼寒风侵肌的长街,街角处支着几处乞丐搭的草棚,“在我面前提赌,合适吗?”
“那就说猜!”薛谅眸光微闪,“猜猜明晨朝会谁先发疯?输的人得去伯府寿宴!”
“我猜东宫。”薛谅捷足先登。
沈诀不急不缓:“我猜木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