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春寒渗体扰人清梦。
府中榆钱偷借月色不住地往墙外斜伸枝丫,树下忽得一阵风萧瑟瑟,惊得枝干震颤连连,干枝枯叶抖落一地。
苏缨宁从京衙回来的马车上就开始犯瞌睡,可怜兮兮的脑袋不住点着。宋淑菡见此一把揽过,索性一路让她这么靠在肩膀上睡去。
车夫赶得急,方听得耳边一阵古树摆摇声,沈府门匾赫然眼前。
苏缨宁向来都是眼睡即心睡,兰叶轻摇了三四次都未见自家小姐有清醒之意,又不愿大声冲撞。无法,只好朝着一旁用眼神求助。
宋淑菡心领神会,手掌朝下气沉丹田,在酣睡之人耳边悠悠说了句:“沈大人,慢走。”
“狗官!哪里跑!”毛茸茸的脑袋晕乎乎地转了个圈,方才还垂落的手猛地抬起指着前头,把正聚精会神的兰叶吓了一跳。
果真药到病除,趁苏缨宁未完全醒来,宋淑菡得意地朝兰叶耳语:这几日你们小姐要是赖着不起就喊“沈大人”,比仙丹都管用。
“行了,你那些花拳绣腿也就能翻翻墙了,没追上别人把自己先跘了。”宋淑菡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露出心疼,“瞧瞧这沈少卿,给我们宁宁折腾成什么样了。”
方才二人在京衙,状告木清清当堂刺杀,大理寺不耐处理之事。这孙府尹却不似先前那般好说话,言语中皆是敷衍,她俩又是好一顿言辞恳切,亲眼看着立了案这才离开。
苏缨宁意识逐渐清明,眨了眨眼左看看兰叶右看看宋淑菡。她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回过神来是自己枕在肩上睡着了,讪讪笑着:“用了晚膳再走吧。”
宋淑菡站在一旁帮她锤了锤脖颈:
“天色不早,我也得回去了,再迟些我娘那喉咙能喊遍整条街。后日上元节诗韵也该回京,到时我们定了雅阁去看灯船。听说今年请的外头州府的巧匠,等着大饱眼福吧。”
闺阁女子最是爱看这些绚烂流彩千般花样,苏缨宁自是笑着应下,目送马车离去后方转身进府。
钱氏守在桌旁等了许久,听到门外有车马声便急急让厨房将菜热了来。又忙拍醒撑着桌角睡着的苏万成:“还睡呢,快去厨房盯着将安神汤盛了碗给宁儿。”
猛地被叫醒,苏万成意识还没清醒,腿已经下意识抬起来往厨房走去:“回来了是吧,我这就去。”
苏缨宁进门时满面倦容,钱氏一见便揪着心:“又在马车上睡着了?如今更寒露重的,万一着了风寒有你受的。”
也不怪钱氏瞎小心,苏缨宁幼时落过水,虽及时救了上来但还是落下病根。夏天倒还好,只是剩下三季温度阴晴不定时,总要生点小病小痛才算完。她又是个不爱喝药的主,真真是难办!
苏缨宁清楚母亲的紧张从何而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就是和淑菡逛得久忘了时辰才提不起精神,真的没着凉。”
钱氏冷哼一声,也不知信没信。恰在这时丫鬟们端齐了菜进门,苏缨宁撒娇似的嘟囔着:“娘,我饿了。”
孩子饿了当然是赶紧用膳了,钱氏脾气瞬间被压下,另一边无名火泄在苏万成身上:“倒是快些把安神汤给宁儿盛来呀。”
午后不曾进食半分,但不知是否半日忙碌所致,苏缨宁此时并不觉着饿。可为着自己说过的话和这一桌的热气腾腾,苏缨宁还是囫囵吃了两口,而后拜别二人回了淑窈居。
丫鬟忙上来端了碗碟要走,被钱氏唤下:“这道炒季鱼片小姐吃得多,想来是新鲜得很,明日吩咐下去再备着份食材随时炒制。”
“还有点心甜食小姐在外头吃得不少,以后碟中放得少些免她多食。”
“厨房还煨着燕窝黍米粥,晚上回来多少进了点风丝,若小姐消夜想食便给端了去。”
丫鬟听罢道了声是,撤下碗碟缓步离去。
做父母的总有操不完的心,更别提是个当宝贝疙瘩宠的。苏万成瞧着钱氏方才同宁儿欲言又止的神情,知她想说什么,忙劝道:
“宁儿素来不爱京中这些宴请,往年也都是宋、孟手帕交之类的交情才会同意一处往诗会花节去。她今日是累了,便改日再说吧。”
钱氏闻言也免不得一阵叹气:
“这伯府宴请说是寿礼,却听说邀了许多各家的女眷来。这顾世子再有几月春闱入仕,顾家夫人的意思是与先前有了婚约的宋家提前相看一番,只待金榜提名便迎了入府呢。”
“那与宁儿何干,她这几日断断续续病着,我看不如称病在家得好。”
钱氏直骂他上梁不正下梁歪:“顾家既请了怎能推脱,何况这次京城中清白人家的公子大人们都来,若能觅得良缘岂不美事,我只担心宁儿不去呢!”
苏万成听着是有几分道理,默默在旁不住点头。
钱氏见他一时安分下来,转念又想到什么:“好的不教,竟教给孩子装病这套了,怕你那时成婚不久总说病啊痛的哄着我照顾也是唬我呢。”
苏万成讪讪承认那时确实花了些心思在上头,话末,又是一夜解释不提。
淑窈居内,兰叶燃起熏笼将人服侍睡下。
这半月让人发紧得很,苏缨宁问那日来治跌打损伤的郎中开了些安神的草药香料,此时正透过熏笼热气蒸腾,一时静心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