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今晚的工作出了一点小插曲,值班人员通知了电工来排查线路问题,回头又要为自己睡死在岗位上的事检讨。这边医护跑完整栋病患的检查,还得赶紧整理刚收集的信息进行住院诊断。
凌晨时分,医助才带着刚填完的病历来到他工作的最后一站,档案室。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按病情和名字在档案柜里重新排序时,好像有几个抽屉的病历变少了。碍于疲惫,他决定之后再来核查。
反正档案室需要持有医护的ID卡才能进来,没准是谁拿去对比研究了。
他走之后,藏在储物柜里的太宰才关上了电棍的开关,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进来的那刻,七惠交给他的怀表中心亮起了微弱的光。按她的说法,这是“恶鬼”靠近的反应。
——“是指画卷里头上长角的那种恶鬼?”
他这么问之后,对方用签字笔涂了一团勉强能看成人影的黑块,并坚称恶鬼就是长得这么简单又抽象。
“恶鬼是死者腐化的灵魂,具有实体,而且大多易燥易怒。就算怀表有用,还是要尽量远离,避免引起注意。”她当时如此认真嘱咐。
很遗憾,他现在主动离开风险会更大,只好继续蜷缩在柜子里。后背被咯得有些酸,少年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姿势。
怀表的微光仍然亮着,在他掌中,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他其实感受不到储物柜外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只能依次来判断危机是否解除。
忽然间,绿光闪烁了一下,而后就像呼吸一样慢慢变暗。他不明所以,直到听见门页的吱呀声——电子锁的身份识别并没有启动,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它。
门再度合上,周围重归黑暗,太宰仍未从那种不真实的体验中回复过来。如果这不是异能,那就意味着,一个经历过死亡的灵魂刚刚和他擦肩而过。
心跳变得不安定,某种让人反胃的情绪在其中酝酿起来。
——如果死亡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漫长折磨的开端……
“太宰,”耳机那头的七惠打断了他的思绪,“找到黑手党的病历了吗?”
“……没有。”他顿了顿,低声道,“看来先代派的活动也对白门内部的大多人保密。”
“那你在监控室有什么发现?”
“别这么心急,能够证明你猜想的材料还是有的。”
首先是一份人格分裂患者的病历,患者主诉“经常忘记自己做过的事,被朋友说像是变了个人”。而白门的诊断中,除了正常的用药部分,还不明所以地写着“已出现腐化迹象,建议暂缓记忆提取进程”。
七惠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门用来提取记忆的手段会影响人的灵魂状态,或许这就是先代和三浦死后变成恶鬼的直接原因。
“你已经打开密码锁了,里面是不是有一个方形凹槽?”
“是。”她僵硬地回应道。
“其他病房的监控里,他们启动机器,屏幕上播放一段画面之后,凹槽里多了一件东西。”他的声音如夜风一般飘过,“就是和之前那个黑色方块。”
她的猜想不自觉漏出了嘴边:“我们在工厂发现的,是先代首领生前的记忆。”
“总之,只要保管好那个东西,藤川先生手上就没有能说服其他干部的证据了。”他听起来松了口气,如果不是受空间限制,现在兴许在伸懒腰。
“不行。”少女尾音略带颤抖地喃喃着,“还不能确定这东西只有一份吧?而且就这样僵持下去,长泽店长还会有危险……”
太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有一个想法。”她镇定下来,提议道,“把方块带过来,搞清楚白门是怎么修改记忆的。”
“我不要。”
七惠被呛了一下。凭借这段时间的经验,她大致能感觉到,他接通对话之前心情就不太好,只是想不出具体原因。
“太宰,你还看到什么了吗?”
“托您的福,什么都没有。”他稍稍加快语速,绕过这个问题,“比起这些,小七惠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处境吧,难道说你的被害妄想失灵了?”
她眼角一跳:“到底怎么了?”
“对于看不见的人,恶鬼理应不用遮掩行踪,它却一直没有出现在你周围,如果是在有意躲开你……很可能,你的身份已经被发现了。”
他说得没错,尤其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更让人不安。
“正因如此,才要抓住这个机会。”她也更加坚定,“你说过,森医生不会和先代派有正面冲突,继续磨蹭下去,还不知道哪里有下一个突破口。”
“而且,”说着说着,七惠突然福至心灵,“白门会催生恶鬼,就应当有办法处理恶鬼,这对你来说也很有用吧?”
太宰沉默了。
良久后,她才听到他克制的哀嚎:“你跟森先生学的吗,太狡猾了……”
*
最终还是决定让太宰把之前的流程再走一遍,把方块带来。七惠则原地待命,尽管太宰对这一分工怨念颇深。
她一时间无事可做,于是又翻开那本画册,从中辨认曾经见过的事物。来到这里后,她总是不由自主想起锈湖的事,包括劳拉女士的那句话。
“你的未来将是过去的重演,而过去亦是未来的道路。”
如果前半句直接预示了未来,后半句又是什么用意,和一枝以及白门的记忆研究有关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七惠最后还是合上书,暂时放下这些念头。她实在是没有解析占卜的悟性,好在她越接近阴谋,也就越接近真相。
只是……她有点后悔把太宰扯进来。他和森医生是命运共同体,却感受不到什么强烈的动机,会想避开这些麻烦也是理所当然。话虽如此,决定要这么做的也是自己。
时间一晃而过,送餐的人差不多要来了。七惠守在门上的小窗前,观察门外的动向。
今天来送餐的护士装束很奇怪,头上顶着防毒面具,戴着手套,长外套下套着长筒靴,裹得严严实实。精神疾病又不会传染,这是要干什么?
送到自己这间时,护士只是把餐车推进来,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两人就这么诡异地僵持着。
“那个……”七惠扶着门把,想把这个人推出去,但对方突然向她伸出手,她疑惑地看向那只硅胶手套——
它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手套和衣袖之间被带出缝隙,暴露出一块不透光的黑色。
正如太宰所说,恶鬼知道应该在她面前伪装自己。她从来没见过具有这种理性的恶鬼。
手臂传来冰凉的温度,身体却滚烫,像是突发高烧。恶鬼的皮囊脱落在地,她的视线被蒙蔽,只感觉到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分不清是它在靠近自己,还是自己在靠近它。
缠绕于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她还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随后,她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
“还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头痛。耳鸣。意识变得混乱,像在和自己搏斗。
“她”也不好受,扶着床坐了下来,极力控制脑海中攻击自己的念头。
在刺痛中,她察觉到自己吞咽食物的动作,想要扣喉咙催吐,手却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工作人员及时赶到,拉开她的手,固定在床上。
她最后听到的,是恶鬼的笑声。
灵魂挣脱骨血,却又在下坠,如同血液自伤口滴落。
她落入漆黑的井底,被记忆淹没。
*
光照了进来,而后响起了琴声,儿童清脆的合唱与之交织,飞到天空中。如果这里不是狭窄的阁楼,还以为是死后升入了天堂。
女孩揉了揉惺忪睡眼,从毛毯上爬起来,靠近被木板封锁的天窗,想离窗外的音乐近一些。
这座法国边陲的小教堂收养了十来个孤儿,组成了一支唱诗班。她和母亲在这藏了半个多个月,每到做礼拜的时候就能听见。听母亲说,其余时间孩子们会正常去学校上课。
这对女孩来说可新奇了。研究所的人只会聚在一起工作,不会唱歌。至于学习,基本都是爱丽丝带她一起看书,母亲和森医生偶尔才有空给她讲解,有时是数理,有时是偏向应用的军事常识。
住进来那天,她偶然窥见了其中几个孩子,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嬉闹着穿过走廊,还被修女训斥了。也就是说,至少在这里也是要遵守一些礼貌规则的。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弹琴的人是谁呢。
乐声结束,女孩取下杂物架上的小玻璃瓶,轻轻拨弄插在里面的几支矢车菊。前几日她发高烧,修女带来了药和新的毛毯,以及阁楼里没有的春意。
她想,那个修女应该就是弹琴的人。没有什么依据,只是觉得那样可爱的人才能弹出那样美好的琴声。
这种蓝色的小花花瓣轻而干燥,意外地能开很久。那个人送来时把花朵贴到她的脸颊边,她于是知道这是在说自己眼睛的颜色。
不过这都夏天了,明明被切断了养分,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夏天?
女孩突然有些头疼,按现在的温度来看,怎么也没到夏天,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疑惑之际,有人敲响了门。在她敲门之前,女孩并未听到有谁靠近,但她就是知道那是谁——
“母亲!”她一开门便扑上去,紧紧抱着女人的腰。明明昨晚还听着母亲的睡前故事入睡,不知怎的,竟像是分别了很久,激动得想哭。
一枝抬起女儿的小脸,在眼睑下方亲昵地摩挲着:“好啦,我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开门吗。”
七惠失落地鼓起脸,没精神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