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灵的琴声响起,如同一位俏皮的少女在琴键上跳着踢踏舞。旋律点缀在咖啡香气间,装饰这个惬意的午后。
“小七惠最近弹的曲子我都没听过呢,这是发现什么宝藏作曲家了?”一曲结束,店长凑过来看她的谱子,注意到上面的铅笔笔迹,惊讶道,“莫非是自己写的?好厉害。”
七惠摇摇头,赶紧否认:“不不,那个其实……是朋友写的歌。”
“朋友?”长泽的心情仿佛回到了她家女儿第一次一个人上学的时候,“小七惠终于交到朋友了?”
“什么叫终于啦。”七惠的眼神越过她看向坐在吧台边的悠里,对方不知为什么泪眼婆娑的,对自己投以怜悯而又感动的目光。
“太好了……”长泽接着欣慰道,“因为小七惠总是独来独往的,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
“没那回事。”七惠不以为然,“就算有人来找麻烦,我自己也会解决的。”
14岁的女孩做出这种发言多少有点让人不安,长泽想要劝她有事先和大人商量,正巧这时有人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欢迎光临。”
来者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人,毫无表情的侧颜透露出高于年龄的稳重。直到他转头时,七惠才注意到上他右眼刻着一道醒目的伤疤。她收起自己冒犯的视线,转身接着弹琴。
“啊呀,我家这个月已经交过钱了才对。”店长显然认得他,“难道说黑手党又有什么新规?”
才到第三小节,少女手下就冒出了明显的不和谐音。
这间地下室在被改造成咖啡厅之前,原本是港口黑手党早期的仓库,后来组织地盘扩大,加上升级安保设施需要全面改装,便把旧仓库租了出去,租金连带保护费一起收。这事七惠是知道的,她甚至记得之前负责收租的人,那是个发型夸张又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并非眼前的青年。
“今天是来找人的。”男人掏出一张照片,“你最近有见过长这样的小孩吗?”从七惠的视角看,照片刚好被长泽店长挡住,她只能祈祷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没有呢。”长泽耸了耸肩,“而且他浑身绑着绷带,就算看到脸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啊。”
好吧,这下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了。
“小七惠,这段弹串了哦。”听到七惠罕见的一连串失误,悠里忙过来纠正她。
“我想也是。”所幸男人轻轻放过了这个问题,看来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很上心,只是在应付任务。
“工作辛苦了。”长泽顺势推销道,“要来杯咖啡缓解疲劳吗?”
“不了,今天还得跑完另一片街区。”对方收起照片,扬长而去。七惠的目光追随着他那只阖上的右眼,在伤疤后,仿佛有种无声无息的危险注视着她,让她不知不觉停止了演奏,店内一下安静下来。
她心底一阵发毛,就听见店长又在感慨:“唉,那孩子浑身是伤,也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们了,真可怜。”
怎么回事呢?七惠也不知道,七惠只想赶紧换个话题:“怎么不是之前那个人负责这片了?”
“前阵子黑手党首领去世,换新首领之后进行了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三浦先生被调去别处了。”
假如七惠有意关注黑手党相关新闻的话,这其实是很容易知道的事。只是在一天的大事小事中,“黑手党易主”对普通中学生来说还不如贴在自家附近的寻猫启事值得注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个月前她还能说无所谓,现在知道了这事,她便忍不住想到借住在自己家的少年,以及那位被黑手党盯上的地下医生。
“这种事就别说太多了。”长泽见她一脸沉闷,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小七惠只要小心别惹上他们就好。”
很遗憾,已经间接惹上了。七惠没法解释,只能心虚地埋头弹琴。
今天店里没来多少客人,打烊得也早,店长便让七惠多打包了一些点心带走。七惠临走时,她又问道:“小七惠回家会经过若叶町吧?”
“嗯。”
“那里昨晚有家酒吧被黑手党洗劫过,还死了人,你在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少女点点头:“我会绕开那里的,谢谢店长。”
其实这几天她基本都会绕路。自从答应了悠里的请求,两人自然而然地会在离开时共行一段路,为了弥补在咖啡店不便谈话的遗憾,还会在中途小坐一会儿,分享今天的蛋糕。
“呜呜,这个松软的口感,真是好久没尝到了。”幽灵少女捧着脸,眼角竟微微泛红,“我之前就在想这个一定很好吃,没想到真的能吃到。”
“确实呢。”七惠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心里就有的疑问,“我以前见到的幽灵很少有拥有实体的。”
“我之前见到的幽灵也都和我不一样。”悠里回忆道,“而且他们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只有我留了下来。”
她这么一说,七惠才想起一个问题:“悠里,你见过的那些幽灵大概能维持存在多长时间?”她知道幽灵会自然消失,但也没注意过具体是多久。
“唔……最多两个月?”
七惠在手机上搜出黑手党前首领的新闻,上面一点都没透露新任首领的信息,倒是重点着笔了先代的私人事迹和他的恐怖传闻。尽管各种版本说法不一,至少死亡时间能确定是一个月前。
她找到一条类似哀悼会的视频,在镜头切换的间隙迅速暂停,然后放大镜头边缘处露出来的遗像。尽管有些模糊,还是能辨认出一张消瘦的山羊脸。
“这个人是……”七惠不自觉喃喃道。
“小七惠?”悠里担忧地唤回她的注意,“你从刚才见到那个黑手党就很紧张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七惠一个激灵按下了锁屏键:“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座城市还真是有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啊。”
悠里深表同感,不住地点头。
*
相比可以切实感知到的危险,那些看不到却又真实存在的事物往往更有吸引力。正因她意识到了有什么在视野盲区中活动,才会想靠近勘探。
有的人夜里被巨响惊醒,第二天看到新闻报道附近发生爆炸事故,心里感到后怕的同时又会多一分确信。若是没有准确的消息能予以解释,便会开始疑神疑鬼,甚至被恐惧和好奇驱使着凝视窗外的黑暗,试图找到它的来源——那或许是对准自己的枪口,又或许是怪物的深渊巨口。
其实声音未必会再次响起,他也不会受到伤害,却时刻因此折磨着自己的神智。
不过现下,七惠只是因为一些不自然的事而略感焦躁,还不至于有那种程度的压力。而且她觉得,该焦虑的另有其人——
太宰治,今天依旧没心没肺地窝在沙发上用那档灵异节目打发时间。
七惠今天到家比平时稍早,看到电视上夸张的大字标语,配上荧光色的“超自然”关键词,一眼便知道那又是太宰的日课。今天报道的是某栋凶宅的事,前主人独居此处,死亡多日后才被邻居发现。后来此屋空置,半夜却传出响动,节目组甚至拍到了屋内物体自行移动的视频。
红外拍摄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仍能看见厨房的水槽旁放着一碗水和一个打开的药瓶。随后,药品竟缓缓浮空,像是有人拿着它往外倒药一样抖出几粒药片。顺着后期标注的箭头可以注意到,碗里的水位竟也在降低。
镜头转到节目嘉宾,她倒吸一口凉气,害怕的语气中又隐隐有些心酸:“简直就像在重复生前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