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太宰隔着屏幕反对道,“不过是拿丝线把药瓶两头吊起来,再在碗底打个孔,利用这个清晰度糊弄过去而已。”
七惠也觉得并非幽灵所为,因为在她看到的画面中,有个老人正站在厨房门口指着摄像机位骂骂咧咧,想把这帮擅闯民宅的家伙赶出去。
“你明明不信这些,怎么还看得挺起劲的。”她忍不住吐槽。
少年狡黠一笑:“虽然只是拙劣的谎言,他们却表演得像是真的一样,如此敬业,你不觉得很令人钦佩吗?”他弯着身子,一条腿曲起,将手搭在膝盖上,兴味盎然地歪头看向她。漆黑的眼睛透出一丝狡黠的光,扑闪着,转瞬便消失了,如同一个恶作剧。
她隐约听出他意有所指,可惜说实话,她没太听懂,只好糊弄过去:“算是吧。”
“不过小七惠以后碰到这种人可得多留个心眼了,毕竟你看起来很容易被骗。”
“是吗?”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她还是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几日相处下来,她早知道要论心细程度自己是比不过太宰的。难怪森医生如此重视他,以至于明明被盯上的人是森医生,黑手党却直接开始搜寻太宰治。他们之间想必有着比医患更深的关系,甚至可能牵扯到了黑手党的利益。
如果是这样,把太宰的安全交给自己,他真的能放心吗?而且作为混迹横滨地下世界的黑医,森医生真的没有其他绕开黑手党的门路吗……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七惠脑袋里翻转着,她总是找不到可以成为决定性因素的那个。
最终,她还是选择先着眼当下的问题:“对了,黑手党已经在找你了,最近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唉——那你不去练琴了?”
七惠一下噎住了,她移开视线,原本淡然的表情有些别扭起来:“他是在我弹琴的店里找上门的,好像因为我表现得太紧张引起对方注意了,不去的话会显得很可疑。”
“比起我,还是小七惠暴露的可能性更大吧。”太宰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盯得七惠越发心虚。
她清了清嗓子:“总、总之,你最近先安分一点,没事少出门。”
“是是。”
“还有,不许在这里自杀。”看到对方跃跃欲试的眼神,七惠补充道,“不然就只能把你绑起来关地下室了。”
太宰夸张地缩到沙发角落抱紧自己:“没想到小七惠你这么大胆……”
“你都在想些什么啊。”或许选择接下这颗烫手山芋的自己真的很傻,七惠无奈地想。
但遇见太宰那天,她只是担心有人因自己袖手旁观而陷入危险而已。在七惠的视野里,这便是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事。
*
自七惠对外界有印象起,她就不觉得横滨是个太平的城市,尤其是部分少有人烟、看似平静的地方。那里很少传出争斗的声音,却不时冒出一些似人非人的家伙。纵使她已经习惯了幽灵的存在,仍然很难不被那些形如妖异的身影吸引视线,只能尽可能地远离那里。但那天是个例外。
回想起来,此事的由头其实有些乌龙。
同校的小混混早就看她不爽,因为她逃课时撞见他们都跟没事人似的,甚至把他们当空气,翻了墙就走。一个文弱的低年级女生,连可以称作靠山的熟人都没有,居然完全不把这所学校的不良之首放在眼里!小混混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于是挑在放假前夕偷走了她的手机,让她在指定时间去近郊的防空通道取回。
以上理由,原原本本地出自他们本人之口。七惠听后大为不解。可惜此时东西已经被他们偷走,她也只好赴约。
这条防空通道在战后便已废弃,墙体被潮湿的空气侵蚀得斑驳花白,但其厚重感不减分毫。这条漆黑通道的尽头,或许就藏着与之相衬的秘密。
本质还是中学生的小混混也不敢太深入这座遗迹,只是守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对七惠放狠话。不过确认他们把手机带过来之后,七惠就懒得听他们说话了。
“以后走路给我长点眼……”
毫无威慑力的台词被按下暂停键,发话的人神情凝滞,瞪视少女的眼睛毫无生机地合上,四名少年如同被剪断线的木偶,齐刷刷倒在阴影里。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外伤,只是就这样睡着了。
七惠搜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打算等过一会儿解除异能后再回去——她的异能力[梦游记],能让周围的指定对象陷入昏睡,但异能持续时间过长会在醒来后产生难以预测的影响,必须把时间控制在他们陷入深度睡眠前。解除异能后多久能清醒过来跟睡眠时长有关,所以她需要给自己预留离开的时间。
等到她觉得差不多了,准备走人时,黑暗中冒出一簇几乎细不可闻的呲啦声。随着这道信号,隧道深处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整个空间。
七惠被吓得退到洞外,被照亮的前方,隧道的尽头依旧空无一物。战争结束后这里就被搬空了,应该是有人启动了备用电源——是谁,为什么?她正手足无措,远处竟传来了鼓声,电源又被切断,黑暗中那声音却仍在震颤。
那不是鼓声,而是爆炸的声音在狭长的隧道内反复震荡,回声与回声交叠,变成了连绵起伏的嗡鸣。
听起来里面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她连忙打了119。这之后还往爆炸的源头走,无疑是愚蠢的选择。但她还是选择了跟随心头的躁动,贴着墙一步步向前。
嗡鸣声逐渐清晰起来,其中夹杂着尖锐的叫喊,手掌触摸到的墙体温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她来到一堵密封的铁门前。
这是军方弃用的设施,门后应当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但它被关得死死的,切断电源后的电子锁相当于给这扇门封上了胶。听着门后混乱的声响,七惠决定原路返回,去找可能有用的机关。
比如说,她刚才摸到的那个像是暗门的缝隙。
防空洞通常不止一个出口,但如果这座防空洞的出口都是用的电子锁,就只有这种被设计成暗门的消防通道可以用了——而且还得从内部打开。这次她不用再摸索暗门的位置,那道缝隙中已经透出了火光。
“有人吗,听得到吗?”七惠拍着门,想要引起里面的人注意。事到如今,只能祈祷他们熟悉地形,能够尽快找到消防通道。要是火势蔓延太快,她也只能放弃。
她拍得手酸,脸贴在门上屏息静听了一会儿,除了高温,还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在那吗——这里有出口!”
脚步声磨磨蹭蹭地朝这边靠近,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对方就停在她前方,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你伤得怎么样?”
“别管了。”贴着门,她才勉强听到少年虚弱的声音,“就这样……让它结束吧……”
“等一下,别放弃啊!”只差一步了,她又焦急地开始拍门,“我已经叫了消防车,你再坚持一下!”
“哈?不是吧……”对方对她这句话有了反应,“我可不想……被留下什么后遗症……”随后,她感觉到门晃动了一下。七惠赶紧让开道,门背后,一名少年扶着门框,被绷带包裹的手臂渗出血。他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唯一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是一片混浊的漆黑,透露出丝丝怨念。
怨念?她这才意识到少年的求生欲望并不强。而且打开门好像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肩膀摇晃,困难地边咳边喘气,往地上扑倒。
“振作一点,调整呼吸。”七惠接住他,奋力把他抱起来往外拖,以免蔓延到这个风口的火舌再烧到他。期间不可避免地扯到他的伤口,少年却一声不吭,让人担心他是否还有意识。
带他离开前,她还是担心里面的情况,但也无暇再犹豫,只是最后往门内望了一眼。
被热气扭曲的混乱光景中,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伫立在那里,它丝毫没有被火焰侵蚀,仿佛驱使火焰的恶魔。那具无形的躯体上顶着的,也并非人头,而是山羊的头骨,空洞的眼窝好像正盯着七惠怀里的少年。
“运气不错,小鬼。”它说,“不过无论是你,还是那个医师,背叛老夫的人,都该被复仇的火焰烧成灰烬。”
她将那来自地狱的声音抛到脑后,不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