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警觉起来,常山王突然找张茂做什么?他俩什么时候有交情了?
裴妍正读着信,沉思间,却见容秋急急行来,脸色古怪,手里捏着一封拜帖。
“元娘,东海王世子想见你!”
裴妍一惊:“他?在哪?”
“就在别庄外!”
“好胆!凉州的地盘,他也敢来!”半夏听罢就要冲出去打人。
却被容秋一把拽住,无声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半夏这才注意到,裴妍愣愣地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帖子不语,似要将上面铁画银钩的“元娘芳启”四字抠出个洞来。
“请他进来。”她听自己如是说。
裴妍没想到,司马毗竟敢来张家寻她。她掩着心口,静静地正坐于席,等着他。
其时正午,烈日骄阳烘得门口的廊道撒白一片。
她看到一个穿绀蝶锦袍的高大身影立在廊下,金线绣成的山水云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玉带勒得分明——他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带着内敛的锋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容秋和半夏不自觉地挡在她身前。
裴妍却挥手,让她们退下——这里是张茂的地盘,司马毗素来聪明,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
“婚书已经被我撕了。”裴妍淡淡地道。
“你果然还是跟了他。”司马毗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圈花厅的布置,摇头,“我不懂,跟着他,与跟着我,有什么区别?为何非要执着?”
裴妍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之前,说他仁恕。你反驳了我。我后来觉得,确实说错了。”
她起身,直直行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睛,没有半分退让。就听她沉声道:“我跟着他,自是因为他能给我你无法给我的东西。”
司马毗蹙眉:“你说兵权?”
裴妍嗤笑,摇头:“那是你们男人梦寐以求的。我要来何用?难道我还能当将军?”
她迎上司马毗不解的目光,忽而莞尔,似是自嘲:“说不好是什么。大抵,是那份自在吧。”
“自,在?”司马毗缓缓咀嚼着她的话,眼里有一瞬的迷惘。
“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从没有强迫我做过什么。我想要的,他会尽量满足。我不想要的,他也不会勉强。”裴妍转身,直视司马毗,“你可能做到?”
司马毗深深地看向裴妍,眼里闪过一抹歉意,一抹了然。诚然,他做不到!他之前甚至鄙夷张茂的谦卑。自古夫尊妻卑,哪有丈夫无法规制妻子,任她随心所欲的!
他低头,入目就是裴妍闪着欢喜与悸动的眸子,似一汪春水,盈盈泛着暖意——可惜,这份欢喜,这份悸动,不是对着他的!
司马毗攥紧负于身后的手,眼睛忽而疼得睁不开来。
阿母说,得不到的,何如放手,缘尽之后,犹有念想。
既然他做不到,既然张茂可以……
良久,一张赤红的婚启放于案台之上。“阿母让我给你的。”
裴妍打开,原来下月初六,他大婚。
“我只希望,你不要来!”
裴妍却忽而笑起来,仿若三月春桃初绽,带着久违的明媚:“这个你大可放心。东海王府我是铁定不会去的。毕竟——我是裴家人。阿妙是我族妹,按制,我要去她家送嫁的。”
“倒忘了这茬。”司马毗面上挤出一丝苦笑。
“对了,”裴妍想起什么,自袖囊中掏出一方锦盒,正是当初他给她讨好程太妃的那个,结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被张茂救了出来。
“这珠子,我用不上了,还是给阿妙嵌冠子吧。”
“呵,”司马毗却冷了脸,嫌弃地撇过头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看着裴妍,沉声道:“我母亲没有女儿,你既与我……母亲好了一场,这个,便当是她送与你的添妆了。”
见他态度坚决。裴妍无法,只好暂且收下。暗地里却想着,婚礼那天,她也得另寻样宝贝与裴妙添妆,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该讲的已经讲完,该交割的也已交割,是分别的时候了。
司马毗再次贪婪的朝裴妍深深地看了一眼,终于,转身向外走去。
“阿毗!”裴妍突然高声叫住他。
司马毗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心里忽而翻腾起一股不切实际的奢望,好似枯木逢春,久旱遇霖。
他立即回身,却听裴妍急急问道:“九年前,楚王是怎么死的?”
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司马毗已经十四岁了,总比她知道得多吧!
司马毗只觉一腔热血霎时变凉。
裴妍犹不自觉,上前一步,杏花眼里满是求索:“那时我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可你不是九岁就帮你阿耶理事了么?肯定知道很多内情,对不?”
“楚王到底有没有罪?真是娘娘设计的他?我阿叔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那个常山王突然回京,会不会报复我家?”
这等宫闱密辛,非自己人不得说。他们已然桥归桥路归路了,如何有立场谈论这些?
他答是不答?
司马毗扶额,只觉额角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犯疼。
冤孽。他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说。
……
人找人,狗找狗。
东海王甫一出狱,来不及慰藉为他担惊受怕的妻儿老小,亦没与底下幕僚商量,回家沐浴更衣后便赶紧带着厚礼,赴赵王府请罪。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入府后,他一口一个“叔父仁义”,闭着眼称颂赵王“勋冠群僚,国之柱石”,又奉承一旁的孙秀有“萧曹之勋,韦平之重”,直把司马伦与孙秀这两个庸才哄得眉开眼笑。
本来嘛,赵王跟东海王之间就没有什么利害纠葛,甚而因着二人同是帝室疏族,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要不是齐王硬逮着证据要赵王严惩,他也不会拿东海王如何。
如今齐王突然不追究这事了,东海王也颇为上道,厚礼和好话不要命地灌。赵王大悦,当即封司马越为司空,兼任中书监,成为他庞大的受封体系中的一员——可怜世上的老狗又得多杀一条,来续那泛滥的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