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热了一天的外面忽然刮起了狂风,继而天边亮了几下,几道闷雷滚过,不久便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间,槅窗外西府海棠枝丫乱颤,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烛火氤氲,裴妍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摆弄着那枚东珠,还在想白日里司马毗的话。
原来楚王当真是被贾后陷害致死的——贾后先利用汝南王除掉杨骏与杨太后。再假传密诏于楚王,说汝南王谋反,授意楚王除掉汝南王。楚王不知是圈套,前脚刚杀了汝南王,后脚就被贾后扣上了以下犯上、妄除宗室的罪名,被赐死。
常山王彼时还是长沙王,因受胞兄楚王牵累,被贬为郡王。
司马毗说,汝南王与楚王的死,贾后绝不无辜,但“裴公未见得知情。”
裴妍想起叔父的为人,也觉得他不大可能参与这事。
贾后已死,那常山王的头号敌人已经伏诛,如她家这样的秋后蚂蚱,当碍不着他什么吧?
刚想喘口气,就见暗黢黢的内室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一张玉塑冰雕的脸,竟是张茂!
裴妍大骇,放下东珠,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往常,张茂因恪守大防,从不会在夜间过来。
裴妍有些尴尬。大伏天的夜晚闷热潮湿,为了惬意些,她只在抱腹外着了一件半透的素绡单衣。
然而这个时候,她已顾不上这些。
裴妍本能地察觉张茂不对劲。她秉烛走近,才发现他衣服洇湿,脚下渗了一地的水。发冠之下几缕碎发散落,贴在颊边。他许是刚到,喘息未定,胸膛犹自起伏着,脸色苍白,两颊却泛红,一双利刃出鞘般的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似是饮了不少酒,浑身散发着酒味,带着穿雨而来的潮气。
“别人可以来我家找你,我却不能回自家看看?”
一口一个“家”字,酸味儿可以腌一缸子菹菜!
裴妍腹诽,你家不是凉州刺史府么!面上却一句不敢说。她知道他在气什么,不就是司马毗午间来寻过她?
她环顾四周,容秋和半夏皆不见踪影。又见榻边百鸟屏后的椸枷上正挂着一张织锦的披风,便想取来给他——伏天染了伤风不是玩笑的。
刚绕过张茂身边,突觉腕间一紧,“啊!”她瞬间跌入一个硬邦邦又潮兮兮的怀抱里。
裴妍只觉鼻子要断了,他的胸膛和铁板一样,硬的要死。
烛灯差点落地,他一手接住烛台,一手困住她。
“去哪?”张茂轮廓分明的脸对上她的,眼含刀锋,嘴角下沉,身上爆发出一股不恶而严的气势。
就见他的脸突然贴近,沉声问她:“与我多说一句都嫌多余,和旁人就能有说有笑地聊上半日,嗯?”
裴妍暗自叫苦。所以夸人不能太早,她午间是怎么在司马毗面前吹嘘张茂谦和温柔的?
“说话!”他眉峰微蹙,带着经年掌兵的赫赫威仪。
低沉的声线自额顶传来,裴妍禁不住一抖。
她眨巴着眼抬起头来,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原来他平时和自己说话,是敛了声气的,原来他平日,是这样训兵的。
“我没有与他有说有笑的。”她听自己解释道。
张茂将烛灯秉得近些,明灭昏黄的光亮照亮了俩人的脸。只见他眼尾猩红,说出的话却带着玩味与不甘,“整整一个时辰,你们没说话?难道是做了什么?”
“瞎说八道!”裴妍一跺脚,之前清醒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相信司马毗不会妄动她哩!“你真是醉得不清!”
她挣扎着要出来。张茂却不肯。哪怕是单掌,也将她束得牢牢的。
“放开!”
“晚了!早跟你说过,我既选定了便不会轻易放手!”
哪跟哪呀!
裴妍下意识地想去踩他的脚。可武将的反应何其敏锐,张茂闪身躲过,反用自己的双腿将她的一条腿稳稳别住!
裴妍瞬间动弹不得,身子也紧紧贴在他的。
她分明听见张茂深深地倒吸一口气,困住她的胳膊越收越紧,身子也愈发烫起来。
“你……”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脸越来越近,那炙热的混着醉意的鼻息就喷在她的耳边。
终于,一道柔软,贴上她的脸颊,裴妍浑身一震——他在吻她!
自二人相遇后,张茂大多数时候清冷而自持。除了,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