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杭一在原地站了很久,双腿僵硬地挪动,打开车门坐进车里,黑色座椅上有一颗珠子,是珍珠的造型,这是辛语衣服上的装饰品。
程杭一上次见辛语抽烟,是在外婆家楼下,那个老旧小区的楼下。
以稍低的分数错过心仪大学,父母建议“这几个学校也很好,我们可以经常去看你”,程杭一固执坚持要复读。
“复读一年,分数未必一定会有提升。”那一年,爸爸的公司急于扩张,妈妈的工作面临变动,在他们以为熬出头终于可以把程杭一送进大学时,程杭一的执拗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
一家三口多次讨论,最终决定是程杭一去融安复读,可以由外公外婆照顾生活起居,六月份前再返回户籍城市参加考试。
执意复读是程杭一前二十年最大的错误,如今他仍旧这样认为。
初到融安,程杭一表现出来极大的不适应,他不适合外婆家的老破小小区,不适应房子的糟糕隔音,不适应邻居上下楼时发出的声响,更不适应外公外婆望向他时过分宠溺的眼神。
敏感、别扭、抵触、反抗,但是他缄口不言。
转过来前,程杭一剪短头发、没拿和同学联系的那部手机,他强迫把自己装进一个隔绝、陌生的环境里,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以为可以逼自己一把。
“我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越是想要内心平静,越是浮躁抓狂,程杭一将笔狠狠地丢在桌面上,他用力靠在凳子上生闷气。
“我想离开融安,我后悔复读了。”
这个声音每一天都啃噬着程杭一的情绪,他表面没有变化,内里却焦躁易怒,他想要立刻给父母打电话,请求他们帮忙转回去,可那样,变相承认他错了,承认父母对他“太执拗任性”的评价。
程杭一在忍耐,忍耐陌生的环境,还有前排的女同学。
那个女孩叫辛语,她会突然将后背重重地依靠在课桌上,程杭一握着的笔在纸张上的笔迹画上波浪线、她会时不时踩到程杭一的脚、她每天唉声叹气的声音让程杭一跟着烦躁,还有辛语的同桌,每天偷瞄程杭一一百次……
在融安的每一天,程杭一的情绪都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也许哪天受不了时,他会向父母投降,接受他们对自己的评价,承认自己在无理取闹。
既然学不下去,不如短暂离开。程杭一下楼扔垃圾,躲在楼栋右侧的亭子里抽了一根烟,这是他唯一觉得放松的时刻。
回到楼上,坐下来刚静下心,又听到楼下不止不休的电动车警报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一阵聒噪刺耳的声音响过后,程杭一耳朵内仍旧留有嗡嗡的鸣音。
“我受够了。”
程杭一把桌上的手机拿过来,拨打父亲程实秋的电话,被说落或者嘲讽,他都接受。
程实秋没接电话,电动车警报却响过一波又一波,程杭一噌地站起来,他想要打开窗户朝着楼下骂几句,发泄一下无后悔药可吃的气恼情绪。
客厅里,外婆对外公说,“你快下楼去看看是谁家电车在响,程杭一在写作业,别打扰他。”
外公下楼,几分钟后上楼,他说,“电车不响了。”
程杭一无力地瘫在椅子里,今晚上他应该去学校的。
昨天晚上贪凉开了风扇吹了通宵,今天鼻塞流涕,外公外婆不肯让他去学校,只是一个晚自习,程杭一没有执着。
终于安静了。
程杭一产生劫后重生的妥协感:只要没有电动车响声,他是可以继续忍耐的。
房间外却响起外婆兴奋的声音,“打起来了,楼上打起来了。”
外公虽然身体不错,但平时上下楼需要抓着栏杆,此时脚步轻快地挪到门口,八卦的确可以创造医学奇迹。
“楼上为什么打起来了?听不清楚,我上去看看。”外婆说。
外公止住她,“我上去看看。”几分钟后,外公回来,绘声绘色地对外婆描述,“一个小姑娘,捉他爸的奸情,把楼上的住户打了,电视和玻璃全部砸了。”
“哟哟,凶神恶煞的,快关上门。”外婆嘴上说着,却站在门口没有挪开步子。
程杭一出房间倒水,见外公外婆人站在门框内,扶着门框往外探头张望,他感到疑惑,走过去看,“你们在看什么?”
外婆声音里透着前排吃到瓜的喜悦,“楼上在打架,我们听听热闹。”她侧身认真听,“怎么没声音了,不会出人命了吧?”
三口刚迈出门框,又听到楼上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男人沉着脸色捏着年轻女孩的后颈,摁着脖颈把她从楼上带下来,有那么几步,女孩趔趄着踩空台阶差点仰面摔下来,可他爸不在意。
“快快回去,别正面撞见,多尴尬。”外婆反应最快,赶着外公和程杭一往门里走。
程杭一刚站过来,连为什么吵架打架尚未搞明白,又听到外婆嘴里着急的赶人,他转身往屋里走,却被反应更慢的外公阻挡住。
父女俩已经从楼上下来,经过门口,父亲掐着女孩的手改成钳住她的脖颈,拖拽着把她扯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