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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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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谨的道德家”,有时上网看到对那位画家的评论,三川淳也在点“踩”之余都会忍不住发笑,而笑过之后,反反复复在他心中留下刻痕的,则是面对他女儿时,自己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今井集团的库里南经常会停在地下停车场的专属车位上,有几次他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王陵璃华子笑着冲今井的司机微微点头,然后登上后座。她从来没有降下过车窗,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防窥玻璃后她的表情。

哪有这样的父亲呢?

什么父亲会拿女儿兑换自己的财富呢?

所以,在听到秋山健一提起王陵牢一突然逝世的消息时,虽然很不道德,但三川淳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轻松璃华子终于可以摆脱来自父亲的控制。他查看过这个少女的档案,母亲早逝,妹妹亡故,只有王陵牢一一个亲人。

然而秋山随后说起转述自今井的,璃华子目睹他行凶现场后亲手帮忙掩盖痕迹和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种种行为,却令三川淳也在唏嘘的同时,从心底产生了对这个过于早熟的少女的心疼——父亲的葬礼结束后,璃华子的生活轨迹一如往常。学生会长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对于梦的破碎,她早已习以为常。

“……在看夕阳。”

少女轻声说道。她的长发披散在腰际,教室内的窗户开了一道小缝,有几道调皮的发丝被钻进教室的微风吹起。三川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垂目看向被她放在膝盖上的那本书,璃华子细白的指尖搭在纸页上,书边贴了几枚荧光色的索引贴。

“嗯,看夕阳可以,”三川说道,“不过,可别在阳光下面看书啊。”

话一出口璃华子就笑了,笑容犹如一泓清泉。三川淳也一边为看到那样美好的笑容而高兴,一边又唾弃自己的好为人师。他只好跟着女生一起笑起来。掩饰般地,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梁。

“呀,三川老师,你流血了。”

还没等三川自己反应过来,王陵璃华子便已经指向了他的手。少女的脸上有忧心忡忡的神色。

是掏门卡时被钥匙划伤的口子。三川心想,面上则不动声色地藏起了自己的右手:“没事,过会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我有创可贴。”

璃华子从书桌上轻盈地跳下,合上书放在桌面,穿过教室,去后面的画架边上找自己的包。她没有在校服外穿背心或毛衣,水手服浅黄色的领子在空中飞舞,像一朵天边的云。

三川淳也骤然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本少女贴了标签的书封上。

璃华子很快折返,她在三川淳也面前的过道上站定,用手剥开创可贴的外包装,露出里面的贴纸来。贴纸上绘有米黄色的图案,三川认出那是国内最近很火的一部总是会叫“咿呀哈”的漫画中的角色。

他手心向上,张开五指,任由无菌贴布平顺地覆上那道浅红色的伤口,或许明天就会愈合了。

“好啦,三川老师,还疼吗?”

——或许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单膝跪在你的面前,眼睛与你的眼睛平视,握着你的手,保持一个你不会觉得冒犯也不会害怕的距离,再问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感到疼痛。

——因为做错事的人,自始至终都从来不是你,伤害你的,逼迫你不得不屈服的,是那些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很坏的大人。

璃华子笑眯眯地又坐回了过道对面,把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端正地抱在膝盖上。

三川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谢谢王陵。”

他始终没能说出心里盘旋的那些话,神思不属地环顾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王陵……你最近还好吗?有人照顾你吗?”

灿烂的夕阳下,少女的神情微微一怔。

“我……还好。”她慢慢地说。

三川注意到,原本无时无刻不挂在她脸上的,温柔而得体的微笑,犹如海浪退去后露出海岸线上裸露的岩石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璃华子低下头,用手指反复抚摸着精装书封面上的烫金凹陷,仿佛只有在这种规律的重复中才能感受到意义一般。

可是怎么可能还好呢?平时住在学校,周末回到家里的时候,会发现客厅里的陈设都是一周前自己离开家时候的样子。父亲的房间和妹妹的房间都紧紧锁着门,忘记带走的食物在冰箱里缓慢地变质,偌大的别墅里除了电器之外没有任何声音,随着时间变化而增加的,只有餐桌和茶几上的灰尘。

“如果你有不开心的话……”三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有……如果你需要有人陪你的话,”他屏住呼吸,“璃华子……记得和我说。”

王陵璃华子抚摸书封的动作停了。

三川淳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在他说出自己身处“老师”这个身份中所能够说出的最为亲近的告白后,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正以前所未有的怜惜的眼神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而璃华子始终一言不发。挂在教室后面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仿佛过了很久,少女才抬起了头。

三川连忙垂下目光。

跟随着他的眼神,璃华子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女轻轻地笑了。

“……哭并不比沉默的忧愁轻松。”

落日熔金,在一片寂静的教室里,少女说得很慢,咬字却很清晰:“……哭诉所能给人的慰藉,只能是更痛苦地撕裂心胸。……”

“——它不希望慰藉,而正是以无法慰藉的感觉来滋养自己。”她没有把整段说完,后面的话语却已经有人流利地接上了。

那是三川淳也的声音。

她带着半分讶异,有些欣喜地和他一起背诵出了后面的文段:“……哭诉只不过是一种不断地刺激创伤的需要罢了。”

“老师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王陵璃华子眨眨眼,问道。窗户被风吹开了,她抬起手,将凌乱的长发别在耳后。

三川淳也笑了。

“虽然我只教你们欧美文学的选修课,但我其实是学俄语的,中间去莫斯科留学过两年。”他终于放松些了,指了指王陵手中的陀氏大部头,“你手里的这一本,是我的毕业论文选题。”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抓了抓头发,“《卡拉马佐夫兄弟》。”

“好厉害。”璃华子的眼睛亮了亮,赞叹道,“莫斯科……是什么样的?”

三川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温带大陆性气候,”他回忆道,“冬季很长,下雪很多,比北海道要多,经常是阴天。但是呢,夏天同样炎热,不过城市里有很多绿植,环境很好。”

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细小绒毛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

三川忍不住放柔了声音:“王陵你,以后也可以去的。”

“……我吗?”

“是啊,”三川点点头,“等你高中毕业,离开秋山学园,读大学……可以直接申请国外的大学,也可以像我一样,找一个喜欢的学校,做交换生。”他隔空点了点璃华子怀里的书,“假期的时候,你就可以亲自去圣彼得堡,去看他的故居,和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房子。”

——然后就这样,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真正的,自己的生活。

三川淳也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包括自己留学期间是怎样拿着《罪与罚》在圣彼得堡的大街上乱转,寻找每一个陀翁曾经提及过的地标,包括莫斯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书店、地铁站,他不远万里背回家的纪念冰箱贴,并许诺下周会送给璃华子一个。

璃华子一直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偶尔点点头,或者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开心的笑。

窗外有一行白鸟飞过,风送来花园中新修建的灌木的香气,而太阳已经沉落到接近地平线的位置,将世界都染成了橙红色。

“……哎,老师去过法国吗?”

“短暂地去过,但是,法语还停留在只能说‘你好’的水平。”

璃华子眨了眨眼睛,在耀眼的夕阳之中,少女忽然笑了。那笑容不知为何居然显得有些乖巧,只是看着这样的眼神,三川淳也就觉得心里都软化了。

“那,三川老师,我们一起来听歌吧。”

璃华子用手机连了教室里多媒体的蓝牙,轻车熟路地播放了一首歌——是法语歌,难怪她会问自己有没有去过法国。

三川淳也偷眼看向璃华子。少女安静地坐着,微微仰起脸,面朝落日,闭着眼睛,就像是在全心享受音乐。

歌曲进入副歌,节奏感强烈,他分辨不出那种震人心魄的乐器是吉他还是贝斯,但他看到,隔着一条过道,璃华子睁开了琉璃般的眼睛。

——直到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三川淳也都一直记得夕阳之中王陵璃华子温柔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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