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敛财,用戴维的聪明,梅兰妮的美貌,用他们的居心叵测。
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穷人因酗酒更加贫困,可是他们从未有闲暇想想这些钱都流进了谁的口袋;而梅兰妮,她的忙碌显然不亚于他们。她和她的精灵像个陀螺那样连轴转着,他们曾经贫困,如今依旧不富足,哪里有时间去关心别人的死活呢?
在很多时候,梅兰妮都在低头看着蓄满金币的碗池或者橱柜——没有人能够猜到他们居然把大笔的财富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之中——问戴维,有时语气疲倦,有时又冷淡不耐:“怎么,还没够么?”
于是精灵第无数次开了口,他微笑着说她不知道那条路有多么远。
他说的是对的,梅兰妮不知道。
于是梅兰妮转过身去。
梅兰妮现在仍旧不知道路有多么长,她连王都的边也没有摸到过。可是每当低下头,她看到碗池里层层叠叠的金币,它们从铜水管中滑下的摩擦那么动听,也许胜过别的一切的一切。
她必须承认,她已经沉迷其间。
“那三个人不对劲,”过了很久,梅兰妮作出了决定,“你不是一直对湖里那东西有兴趣么?”
“小梅,你觉得他们是要去……”
梅兰妮没有回答,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她披上大衣,径自走出酒馆大门,戴维急匆匆跟上去,翻转了酒馆门上的木牌:“小梅,等等,万一他们不是呢?”
十年来,梅兰妮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她看着远方的勒拉卡湖,冷声道:“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用你的耳朵听着,如果他们没有来,我们就打道回府;如果他们来了,那只能是为了那东西。到时我们就等着浑水摸鱼——我们先装作落败,等他们战斗——如果他们想要那条鱼,这就是必然的。如果他们强大,我们就适当帮些忙,捞些好处;如果他们死掉,我们就从他们身上捞一笔,然后跑掉。而如果他们虽然胜利,却奄奄一息……你懂吗?”
精灵想了想,笑了。
三人站在勒拉卡湖的边缘。湖中泛着恶心的黑紫色泡沫,一条一条缀在翻滚的波浪,有点像是淑女提起行礼后垂下的裙摆,连月亮都照不透的厚重的绸缎。
赫米埃看着瓦伦,又看看法罗,皱起眉头。
方才离开酒馆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说起来他们之所以会到这里实在是十分匪夷所思。
瓦伦几乎是在关上那厚重木门的同时,就解除了易容。
他的长发顷刻之间就被海风糊到了脸上,面部只有一双绿眼睛能够被看清。即便如此赫米埃还是皱起眉头看着他,然后眼珠开始向四周左转右转:“瓦伦,你做什么?”
“……”瓦伦摁住他的直毛脑袋,奇妙地制止住了他这一意义不明的可疑行为,“嘿,看着,根本没人,别担心。”
于是赫米埃放下心来,抬手想要梳一梳久违的直发,却摸到瓦伦的手背。他发现哪怕是魔王,身体的温度也是热的。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魔王是冰凉的这个印象?
赫米埃决定把这个问题列入他心中“必须探究的一百件事”。他从未发现这个国度如此陌生,而他几乎对它一无所知。
他微微低头,轻轻把手插到瓦伦手指与白发之间,梳理头发的同时也将对方的手轻轻推开:“我的易容也被你取消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魔王。”
瓦伦这下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嘘了一声,大步向他身后走去。赫米埃眼神追随他前进的方向,只见一位栗色头发的绅士迎面走来——此人正是法罗。
法罗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常见的意气风发,但他接着站定打了个响指,这种意气风发就随着他栗色的发色无影无踪:“瓦伦,你难得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天哪,你这是在说什么?”瓦伦颇为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做过的正确决定就像米尔的头发一样多。”
“……为什么我们以真容示人却要用化名?”赫米埃决定先不纠结头发的比喻。抓住重点很重要。
瓦伦得意地挥挥手套——他方才把这东西摘下来装了点精灵酒保的传声粉:“要知道我们可是会隐形的!”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消音?”
“你在说什么?”瓦伦抬头看他,一脸理所当然,“那样我们怎么交流。”
赫米埃没有什么话好说。
法罗扶了扶额头:“我说,瓦伦,你手上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嘿!”瓦伦又甩了甩手套,“这就是我们的目的了。”
传声粉当然是一种可以传声的粉末,方便,且易于携带。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种小东西必须结合传声筒一起使用,粉红色粉末灌进各种材料的魔法话筒里,人们脑中所想才能被话筒另一端的人所知晓。
而现在,空有传声粉的瓦伦决定跟着尚未走远的酒馆老板们,去他们的家里盗窃传声筒,以便他们之后的交流。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魔……瓦伦。”有时候赫米埃觉得,这位魔王大人,他真不愧是一堆没有脑子的奇精异怪的领袖。
于是三个人颇有些尴尬地站在这里:一个人想要执行他的计划,而另两个人则想办法阻止这愚蠢的行为。
……然后失败了。因为瓦伦作为这个隐形魔法的施法人,有权力操纵法阵移动到任何地方——顺带带上法阵上的人。
他们一路飘着追随戴维与梅兰妮,很快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是要回家,而是来到了勒拉卡湖边缘。
奇怪的是,两位老板到这里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与月亮为伴,在紫色大湖前面一片迷茫。
“……我们现在打算进湖吗?”赫米埃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问道。
瓦伦看上去相当心虚,欲言又止,且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来回扫视叉着腰一脸黑线的法罗:“啊,哈,这个嘛……”
当然,无论这些人是否同意,他都会进去的——大不了故技重施。
法罗对此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似乎他已经认定这位魔王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于是瓦伦勾起嘴角嘻嘻一笑——说到底,任何沉默都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乡下孩子赫米埃虽然并未完全领略他们一声不吭之下的奇妙交流,但瓦伦很快身体力行给出了这场交流的结果。
——戴着不知何时更换的白色线手套的漂亮双手轻轻一推,佩尔曼老爷就猝不及防地仰面向下摔进了一层又一层流动的泡沫中。
赫米埃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却不像预料中那样,呛进满口的水。他带着微微诧异睁眼看去,发现双眼竟也并不刺痛。
于是他慢慢试着在水中偏转身体,发现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光晕整个包裹住了他,外层的扩散像是小鸡崽的绒毛,给他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
于是赫米埃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随着这严密的保护缓缓向下沉去。
在逐渐下沉的金色柔光照不到的千尺海面之上,黑发的魔王收起嬉笑的情态,冷眼看着这一切。
“是加护。”瓦伦解除了施加在法罗身上的望远魔法,两手拈着手套,慢条斯理地将它折好收进压缩袋。
法罗看着瓦伦。此时,这位魔王身上鲜艳的色彩竟开始慢慢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