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试图露出一个成熟的微笑,但它在那张稚气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那么言归正传。该死的瓦利菲斯命令他的章鱼伸出它恶心的触手来对付那条鱼。”
美丽的鱼儿因为体型巨大,难以闪躲,它频繁挥动长尾试图将章鱼拍晕,然而它的每一次攻击都会难以避免地触碰到章鱼分泌着有毒汁液的触须——魔王用某种不可知魔法改造了他的士兵,使它成为了游动的麻痹毒液的容器。大鱼被麻痹,它开始行动困难,然而它始终不愿向恶势力屈服!它奋力挣脱,准备拼死一搏。
“有趣,”瓦利菲斯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切,并露出邪魅的笑容,“那我就毁了你!”
得不到就要毁掉。这个奇妙的句子突然和大章鱼的触手一起探进了赫米埃的脑海。
这一刻,瓦伦的形象诡异地与莉莉丝最为喜爱的言情小说男主角重合了——一个狂拽酷炫的霸道豪门帅哥。
赫米埃突然就有点想笑。
真抱歉。于是他低垂着眼睫,冲着瓦伦默默点了点头。
瓦伦用一种不可名状的表情面对他:他大概能猜出这家伙在想什么。
讲故事的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气氛的小小微妙,继续讲述着:“那条勇敢的鱼英勇不屈,魔王被他挑起了兴趣,觉得就这么杀死它未免遂了它的意。于是瓦利菲斯,天哪,这个恶趣味的人,他居然给它下了一个恶毒至极致的诅咒:‘你这倔强的生灵,我要你死而不能死,无意而作恶,直至令众人唾弃!’”
魔杖毫不犹豫地挥下。随着一阵不详黑气笼罩大鱼璀璨的身躯,一种紫色的,发臭的泡沫从它的尾部一路爬上背脊,再覆盖它的全身——它已经不具备躲闪的能力了。
魔王没有理会大鱼愤怒的瞪眼与无用的挣扎,满意地笑一笑,将它传送回了勒拉卡。
就这样,这条曾经光辉鲜活的鱼儿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周身散发着毒气,皮肉溃烂,凡靠近它的人都会被那气态的病毒污染,从而长满各种恶心的瘤子,它们肿胀发红,流出粘稠的白色脓液,直到被诅咒者的脸色变得比那脓液更加苍白——他们就这么悲惨地死去。
最后它潜入湖底,没有人再遇见过它。
从此以后,它就成为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勒拉卡城民合理怀疑,它成为了魔王的帮凶。曾经昂贵的耀眼鳞片一朝沦落到需要赔钱卖出的地步,勒拉卡湖再也无从瞥见哪怕一叶小舟在起伏的碧色波浪里轻轻摇荡,就像是这美丽湖泊的灵魂已然停息。
“好啦,”戴维吸了吸他的长鼻子,并装模作样地摸出一张手帕,隔着脸皮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发出有规律的、吸鼻子的声音:“故事就到这里!多么感人!”
赫米埃跟着他的节奏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很有规律地把两只手掌拍在一起,发出了一种稀稀拉拉、宛若在唱反调的声音——尽管他的原意是想要表达满意和赞许。
瓦伦用一根手指撑着耷拉下来的眼皮,用力拉平嘴角,然后看着他。
这道视线的影响过于强大,以至于赫米埃停下了喝倒彩行为,迷茫地回视。
长耳朵酒保已经完成了他的表演,此时正把手帕顶在鼻子上,狐疑地来回扫视这两人。
两位不寻常的客人,而其中一位尤其奇怪。
这位金色头发的少年,从故事的最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并始终摆出一些诡异的,用于表达无话可说的表情——要知道,对于一个拥有这样活泼而灵动外貌的金色少年来说,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很反常的。
这就令人很容易能将他一望即见的皮囊与未知的灵魂分开来了。一个心灵与外表隔了一层厚厚间隙的人,是无法用任何金钱或修养来掩盖这道鸿沟的。
酒保戴维见过很多客人,上一个如此割裂的家伙信仰魔王教。这种邪教低俗而恶毒,当然,最重要的是违法——没人想让自己的饭碗被铁卫搁到铁栅栏里,保不准还被这些家伙直接砸烂。
于是他警惕地敲了敲桌子,三长两短——这是他和女酒保梅兰妮约定的暗号,方便二人合作处理不对劲的客人。
梅兰妮正搅拌着一块冰激凌,听见这声音将余光分过去,时刻留意那边的动向,准备等他们一搞出事情来,就将其弄走。
“怎么了?”金发的待定邪教徒歪了歪头作单纯状,直直看向戴维的眼睛的神情居然令他不自禁地微微瑟缩,“别担心,我们并不打算听完故事就白白地溜走。”
赫米埃闻言犹豫了一下,提着钱袋的抽绳慢慢将其拽出来。在言情小说中,他也曾了解到“小费”这一概念;而又因为涉及到钱,这东西在他的心中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赫米埃经过简单的思考,判断出现在大约是该交小费的时候了。
他一点一点把钱推过去,眼睛不自觉地看着瓦伦,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又像是隐秘地想要一个奇异的夸奖。
可惜瓦伦似乎未能捕获到他小小的期盼,只是眨眼笑了一下。
戴维现在有一点不确定这两人是在装傻,抑或是在给封口费:那位紫色卷毛放了一块金币在他跟前。
金币在铜桌板上安静地闪光。
一块金币!合180块银币!他几乎是震惊地看着赫米埃:“哦,我的阿尔瓦弗勒啊……”
赫米埃面对他的震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就是言情小说看多了的坏处:霸道少爷们都一掷千金。
但与少爷们不同的是,赫米埃会因为花出去的钱而感到心痛。于是他决定打个千分之一折。
于是此时娃娃脸精灵眼中仍存着怀疑,却少了几分紧绷,长睫毛快速刮了几下下眼皮,很不自然的样子,看着两个可疑人物走出了酒馆。
梅兰妮靠在洗碗池边,漫不经心地指挥杯子列队飞回来:“你就这么被收买了?”
戴维小心翼翼地把金币塞进耳朵里面:“小梅,别这么说,这还真难听。难道你不想要钱吗?”
“我当然想要。”女酒保向他走近,伸出手敲了敲那长长的耳朵尖,“存了多少?这里到处都是盗贼与贪财魔精,我还真有点怕这些小玩意等不到搬家就进了无裤套汉的烂口袋。”
千年的水怪传说并没将这座水上孤岛变得富裕,满大街的穷人和懒鬼时刻盯着富足人的口袋,计划着为缩小贫富差距而奋斗。
而在贫穷女孩梅兰妮十六岁那年,她从勒拉卡湖中捞起了一只精灵——当时她正在打鱼,为了吃饭而冒着被吃掉的危险撑着她的小小木船在深紫泛黑中上下浮沉,没有发现一条水生生物,却意外发现了头脑灵通的戴维。
戴维自称来自王都精灵贵族的某一支旁系的某一个偏房,因为不曾拥有魔法天赋而被家人投放在此地。
梅兰妮埋头打她的鱼。
但是。戴维整了整湿掉的领巾,示意梅兰妮转头看他,他身上的钱——值钱的东西可不少。
少女锐利的视线扫过他与空气每一寸相接之处,收紧了手中渔网,慢慢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矮个子精灵。
我会杀死你,她说,如果你真的毫无魔法天赋。我会用这双布满厚茧的手掌轻轻地握住一段脆弱的脖颈,然后掠夺你的一切财宝,从此你将会躺在幽暗海底成为一具安静的、永恒的尸体,即便被水怪扯成一条条棉絮也无人知晓。
精灵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边哀求她放过他,一边扶着长耳朵——里面藏着攻击性魔道具。
梅兰妮冷冷看着他:她还并不是一个蠢货。
戴维看着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突然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笑,天真的诱惑:“小姐,你想要钱吗?”
女孩沉默着。
“我可以帮助你。说句实话,在这海里,我很突然的拥有了魔法——也许是我具有吸收水怪魔力的能力?开玩笑的。
“我想要回家。回家需要钱——王都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连我浑身的珍宝都无法铺满通往它的路。”
精灵凑上前去,梅兰妮看见那湛蓝的眼睛中央,却有着一颗深不见底的黑色小圆点,像是漩涡,甚至于深渊。
她继续沉默着,而精灵的花言巧语像是勒拉卡的湖水一样滔滔不绝。最后他问:“小姐,您想离开这里吗?”
——那之后呢?
他们变卖了戴维的珍宝,他们开了一家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