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在旅店的餐厅里找到了法罗——他正在埋头对付一碗棘皮鱼粥:“米尔终于把你叫醒了?”
“我可被吓得不轻。”瓦伦在他身边坐下,“你知道,他直接从窗台爬进来……身手还真够矫健的。”
瓦伦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他的伙伴。
这主意自然不可能是法罗出的:“他真的这么做了?!”
瓦伦盯着他。
法罗放下勺子,显得有些无奈:“我们一开始在门口喊你,但一直没人来开门,我就抱怨了两句——你懂的。”
结果谁能知道那傻大个直接就那么干了呢?
瓦伦低头思考了一下:“无法否认,那一刻我确实感到惊恐,于是下意识对着他的心脏推了一掌,他居然只是咳了一声。虽然……”
“虽然本该如此。”法罗正色道,“你那哥哥不会让将要打败你的人毫无退路的。也许他施下了加护的魔力,使激活了它的人拥有了抵抗你的力量。
“并且它的范围一定相当大,不然无法解释我们现在为何还能在这个国度里畅通无阻。”
阿尔瓦弗勒不会留下任何破绽,任何不合理只能源于他本身。
这很难办,但同时也使事情变得简单。
“话说回来,那把剑到底是怎么回事?”瓦伦想起那把通体莹白的长剑,它曾经几乎劈开了他的所有护罩,“太奇怪了。论魔力它绝对比不过我。”
“确实。”法罗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来回吹了吹,“单单论力量,它绝不可能与你抗衡。它一定需要某种代价——能够激活它,还能够扩展它。”
可是那是什么呢?
赫米埃·佩尔曼的身上看不出答案。
“话说回来,你第一次见到赫……米尔的时候表现得非常奇怪。”法罗与瓦利菲斯相识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慌乱。
“咳……首先说明,我并没有感到慌乱,只是有一点愤怒。”瓦伦猜到了这家伙此时在想些什么,他急于挽回一点作为魔王的形象,“是的,愤怒。要知道,当一个人闯进了你的家……”
法罗此刻的表情简直就是嘲笑。
“他们很像。”尽管有些转移话题的嫌疑,但瓦伦还是无可避免地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少年,平静得仿佛就算是站在生命的尽头,连死神也无法撼动他,“不是指长相。阿尔瓦也是那样的面无表情,那样冷静而木讷……不过现在倒不像了。米尔有种……怎么说呢?你懂吗?”
他开始比划一些意义不明的手势,试图把想法具体化。
“愚蠢的可爱。”法罗接过嘴,“平静的喜剧感。”
真是莫名其妙的贴切。
“我们的马在门口,”法罗吃完了所有的粥,起身离开了桌子,“你可以去看看。现在我得出去散散步。”
“等等。”瓦伦从身后叫住了他,“你觉得我们最好什么时候走?”
“我无所谓。如果米尔不着急的话就明天吧,你这个荒诞的目标越早完成越好。”可以听出这个最初坚定的反对分子还是对他们的最终目标持难以置信态度。
“话说回来,他去哪儿了?”似乎从起床后佩尔曼就再没出现。
“估计在镇上逛。”法罗耸了耸肩,端着净如水洗的粥碗走开了。
瓦伦对逛街没兴趣——集市哪儿没有?他更想上楼睡觉。
这两个家伙晚上睡得倒舒服,自己得把他们一个个拖进房间,这可真够累的,急需白天补眠。
他回到房间,拉上阳台的隔门,能听见外面的街道上很热闹。瓦伦拿起床头放着的一对无声耳罩,耳罩上硬邦邦的皮带压着头发,并不舒服——但是隔音很好。一觉无梦。
赫米埃慢慢走着。
耳边传来喧闹混杂的叫卖与交谈,他看到满目的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看见夏季氤氲日光透过他的睫毛,在眼前变幻着金镶玉色调的小圆斑。
地上是一片一片摇曳着的奇花异草,楼房门口有吊着流苏的铜铃,撞着风发出微微的叮里当啷。
他循声侧过身,穿越人流去找那铃铛,当踮脚够着了它时,感觉很烫,而听上去又很凉。
流苏上坠着一个很小的,银质的他,头发用漆涂黑,手里举着的“阿尔瓦弗勒之剑”上贴着一圈圈的金箔。
他想,这一户的主人知道阿尔瓦弗勒之剑是白色的吗?
于是他后退一步,记住了这幢红瓦灰墙的房子,脚尖旋了一圈回归到人群里。
路边站着一排卖花的小姑娘,花箩里摆着满满的花朵——它们都用魔粉做过保鲜处理,看上去永远娇艳,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而有一个人在求婚之时,也曾经赠予某人这样的一束花。
于是这个某人——赫米埃·佩尔曼,觉得于情于理,他都应当补一份回礼。
赫米埃在一个穿蓝色围裙的少女面前站住,她蜡黄的脸立马抬起来看着他,黑眼珠里闪着和她本人格格不入的光彩:“您好先生,买花吗?请问是送给母亲还是送给恋人的呢?”
可是瓦利菲斯既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恋人,只是他的未婚妻:“他是我的未婚妻,但是我们并不是恋人。”尽管这听起来很奇怪。
“像您这样的先生原来也有这样的烦恼,”少女脸上现出了然的神色,低下头去挑拣花朵时枯瘦的手指无意间勾过耳侧的发丝,上面别着一枚绿宝石胸针,“我也不愿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但是我并不具备逃避的能力。”
“我没有喜欢的人。”赫米埃不知道她的感悟从何而来,有些迷茫,眼神却无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看着她已经配好了一束花,若有所思地按了一下眉心,“这束花和他并不相配。”
少女看着围裙上的一束百合,一只手举着紫色绵纸,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包扎:“订婚都用这种。你并不爱她。”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些事情来了,整个人仿佛忘了保养的花儿,慢慢萎了下去,嘴里喃喃着:“……我也有这么一束花。我不要玫瑰。”
“可是他给了我玫瑰。”他想起那束从天而降的玫瑰,张扬而热烈,又看看眼前突然消沉下去的女孩,觉得她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她爱你。”少女抬起了眼睛,里面好像蒙着一层雾,“她真可怜。”
瓦伦毫无疑问不爱他,赫米埃决定结束这个话题:“请让我自己挑。”
少女把百合放回去,木然地看他蹲在花箩里翻找。